放下手機，重拾真實互動的溫度

在這個數位時代，我們對真實連結的需求正催生出一股「無手機空間」的潮流。從劇院到音樂節，越來越多活動開始禁止手機使用，這是否意味著我們正從螢幕帶來的虛假親密感，轉向追求真實的社互動動？

走進劇院，入口處的告示、票券和網站上都寫著：「本活動禁止使用手機。」大廳裡，人們忙著交談、傳訊息或玩Snapchat，但當他們走向座位時，工作人員會要求他們將手機靜音並鎖進Yondr的灰綠色小袋中。「什麼？為什麼？」我聽到有人不情願地交出手機，無法忍受自己將它鎖起來。其他人則默默露出不安的神情。

然而，當Chris Rock開始講笑話時，大家在同一時間為同樣的橋段開懷大笑。沒有人舉起手機錄影，Rock能清楚看到觀眾的表情並即時調整表演，觀眾也能更投入其中。集體的笑聲（偶爾的嘆息）創造了一股能量，形成一個反饋迴圈，讓整場演出更加精彩，因為我們都在當下共同體驗了這一刻。

燈光亮起後，人們蜂擁至解鎖站取回手機。他們迫不及待地開啟手機，沉浸在螢幕的光芒中，甚至忘了移動腳步或走向出口。解鎖手機就像打破了一場魔咒。在此之前，每個人都彷彿活著、清醒著，並成為一個共同體的一部分——這是我多年來在現場表演中未曾感受到的體驗。

有時我會想，是否能在其他地方複製這種效果，儘管這麼做可能會讓我被許多派對拒之門外。但我也好奇，究竟有多少人會主動尋求無手機的空間？當Instagram貼文或TikTok影片似乎與實際體驗同等重要時，人們會願意踏入一個禁止使用手機的環境嗎？

手機使用是一種我們帶入公共空間的個人習慣。即使在假期，人們每天仍會檢視手機約80次。多虧了手機，我們在公共場所進行了許多過去只會在私人空間或特定場所進行的活動：嚴肅的對話、爭吵、購物、工作、查郵件、付帳單、看成人影片、聽音樂、玩遊戲、錄影。這些行為意味著我們的手機使用正在塑造公共環境。

這種手機使用方式可能導致他人被迫承受不愉快的處境。例如，當你在公車上遇到有人大聲講電話時，這種尷尬感顯而易見。紐約大學互動電信計畫的講師Kio Stark指出，手機使用讓人們將公共空間視為私人空間，這種模糊界限的結果是疏離而非連結。如果一通電話侵入了他人的空間，他們可能會更努力地將它（以及其他人）排除在外。

研究顯示，手機將我們隔離在自己的泡泡中，讓我們減少與他人交談和微笑的機會。錯失這些連結的機會不僅削弱個人幸福感，也影響了社交氛圍。2013年，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的心理學家發現，與那些為了「效率」而省略這些互動的人相比，與咖啡店店員微笑、眼神交流或閒聊的人情緒更為高漲。我們往往低估了與他人互動的正面影響，尤其是與陌生人的互動。

我們用這些正面互動換來了什麼？Facebook讓人感到更孤獨和悲傷，並鼓勵我們重視互動的數量而非品質。研究指出，許多年輕人感到孤立無援，18至22歲的Z世代被認為是「最孤獨的一代」。雖然這不能完全歸咎於手機，但智慧型手機無疑加劇了這種現象。2019年秋季，我的一位波士頓大學學生描述了一個週五夜晚的場景：他在夜店的舞池中，周圍閃爍著燈光，20多歲的年輕人熱舞著。即便如此，他仍不斷檢視手機，並「忍不住覺得自己的生活比別人無趣」。

當許多人經歷同樣的疏離感，並無法擺脫多巴胺反饋迴圈（例如不斷發文、檢視、重新整理、按讚和留言）時，我們的公共空間便受到影響。你可能也曾在捷運上抬頭，發現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手機中，或在餐廳看到約會的情侶各自滑手機。這正是文化與科技歷史學家Edward Tenner提倡「刻意創造和保護無科技空間」的原因。

許多表演者如Hannah Gadsby、Alicia Keys、Dave Chappelle、Ariana Grande和Jack White都在他們的演出中使用Yondr來創造這樣的空間。一些醫院、法院和學校也開始採用這種方式，人們甚至可以租用這些裝置來舉辦婚禮、會議和派對。除了Yondr小袋，許多火車設有靜音車廂，一些餐廳為不使用手機的顧客提供折扣，甚至完全禁止手機。這些例子顯示了無手機空間的趨勢正在擴大。

然而，完全禁止手機也存在風險。許多人，包括殘障人士，依賴手機來安全地導航和與環境互動。Tenner指出，非自願的科技暫停可能引發斷線焦慮。與其完全禁止手機，理想的解決方案是創造一個鼓勵與他人和周遭環境互動的空間。

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大眾已準備好接受這種解決方案。根據皮尤研究中心，54%的美國青少年和36%的父母認為自己花太多時間在手機上，65%的父母擔心孩子的手機使用，約一半的青少年認為手機分散了父母的注意力。儘管我的大學生們手機不離身，但他們也對面對面互動的減少感到失望。一位前學生Cole Goldberg在電子郵件中提到，他最喜歡的時光是每週五晚上在Chabad度過的時光，因為安息日的緣故，沒有人使用手機。大家聚在一起享用晚餐，有時甚至聊到深夜，享受著不受打擾的對話。「我想我們每週都需要一些像Chabad這樣的時刻，」Goldberg寫道。

手機在社交空間中的存在本身就創造了人際距離。2012年，艾塞克斯大學的研究人員進行了兩項實驗，發現當人們在桌上放著一部手機（即使未使用）時，他們會感到與伴侶的距離更遠，並認為關係品質較低。如果討論的話題涉及個人隱私，這種距離感會更加明顯。無手機空間將焦點重新拉回社互動動，這有助於建立我們通常難以透過螢幕實現的親密感。

在美國佛蒙特州的伯靈頓，一個名為「Sync」的活動聚集了志同道合的人們，他們希望面對面交流。活動的口號是「與陌生人共度時光，把手機留在家裡。」2019年夏天，Yondr在紐約州舉辦了美國首個無手機音樂與露營節，為期三天的活動吸引了300多名參與者。這類活動讓重視親身體驗的人們聚在一起，共同創造並塑造屬於他們的時刻。那些無法或不願放下手機的人可以選擇避開這樣的聚會，但這些活動可能成為尋求有意義、個人化互動者的聖地。

在一個日益以科技為中心的世界中，隨著人們尋求滿足感，越來越多的人似乎準備好反擊手機的無所不在，轉而優先考慮親身體驗。Yondr的音樂節恰逢伍德斯托克音樂節50週年，這是一個重新評估此類聚會意義的完美時機。如果Jimi Hendrix、Janis Joplin和The Who表演時，觀眾們都沉浸在手機中，舉著手機錄影而非真正體驗，我們會失去什麼？放下手機，讓我們能夠活在當下，這些時刻若被社交媒體的噪音淹沒，便永遠無法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