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之路：心理成熟比社會標籤更重要

成年，是人生中一個重要的階段。但究竟什麼時候，一個人才能真正被視為成年人？是單純達到法定成年年齡（在許多社會中為18歲），還是必須完成某些人生里程碑，例如找到全職工作、經濟獨立、結婚或生子？在許多西方社會中，傳統上成年被定義為達成婚姻和生育等社會標誌。這些「安定下來」的指標在過去幾代人中尤為常見，當時年輕人通常在20多歲時就能獲得穩定工作、結婚並生子。

然而，在當今世界，邁向成年的道路變得更加漫長且多樣化。與前幾代人相比，全球許多成年人花費更多時間在教育上，更難實現經濟獨立和購房，也更傾向於延遲或放棄婚姻和生育。例如，自1972年以來，英格蘭和威爾士的異性婚姻數量減少了一半以上，首次結婚的平均年齡已推遲到30多歲。同樣，英國首次生育的平均年齡從1970年代的26歲上升到2021年的近31歲。美國、澳洲、日本和智利等許多國家也觀察到類似的趨勢。

儘管過去60年來成年的路徑發生了顯著變化，但一些心理學模型仍然根據這些社會里程碑來衡量成年。鑑於傳統「成年」社會角色對現代成年人的意義發生了歷史性變化，Sophie von Stumm和我決定探討當今人們如何定義和看待成年，包括他們自己的成年狀態。在我們最近的研究中，我們以英國為焦點（我們兩人居住的地方），調查了722名年齡介於18至77歲的居民。

我們的研究有幾個主要目標。首先是評估參與者對自己「成年」程度的感受，以及這與他們的年齡和生活狀況的關係。為此，我們詢問他們是否同意以下陳述，例如「我覺得自己是成年人」、「別人認為我是成年人」和「我認為自己是一個成熟的人」。另一個目標是衡量對成年的整體態度——參與者對成年的感受是正面還是負面。

重要的是，我們還詢問參與者哪些特徵對達成成年狀態至關重要。這些特徵包括研究人員先前編制的「成年標誌」清單，例如結婚、生育和達到法定年齡，以及更多心理層面的特徵，例如「為自己的行為後果負責」和「獨立決定自己的信念和價值觀」。同樣，我們使用了一個反映自我依賴、知識自信和社會互聯性等領域發展的分類法，詢問每個人是否認為其他心理品質定義了成年。

我們的分析揭示了三個關鍵發現。首先，一個人感覺自己像成年人的程度與年齡、父母身份、婚姻狀況和對成年的態度有關。年齡較大、有孩子、已婚或對成年持正面態度的參與者，往往比年輕、沒有孩子、未婚或對成年持負面態度的參與者更覺得自己成熟。

我們還發現，雖然人們對成年整體持正面態度，但30歲以下的人對成年的看法更為負面。目前年齡介於18至29歲的「新興成年人」可能因為各種原因對成年感到更負面，例如在經濟困難時期或全球疫情期間進入成年，這影響了許多年輕人實現獨立和「在成年中取得成功」的能力。然而，我們無法確定這種相對負面的態度是這一代人特有的，還是任何一代年輕人的典型特徵。（隨著年齡增長，這些新興成年人對成年的態度可能會變得更加正面。）

撇開他們對成年的感受，人們認為什麼定義了成年？事實上，他們對婚姻和生育等傳統里程碑的重視程度較低：分別只有22%和26%的樣本認為這些是成年的定義。達到法定成年年齡（在英格蘭和威爾士為18歲）也僅被約四分之一的參與者視為成年的定義——這表明在許多人眼中，達到法定門檻並不足以讓一個人真正成年。

我們研究中的受訪者更傾向於說他們根據心理特徵來定義成年狀態，例如「為自己的行為負責」（80%的參與者認同），以及財務標誌，例如「經濟上獨立於父母」和「支付自己的生活費用」（兩者均被79%的參與者認同）。在我們詢問參與者的發展因素中，與自我依賴相關的方面被最廣泛地認同為成年的定義；「能夠照顧自己」被76%的參與者認同。與社會互聯性相關的因素被最少人認同為成年的標誌；例如，「與他人建立真正的聯絡」被37%的參與者認同。這些結果表明，心理發展的內在和認知方面可能被認為比外在和社會方面更重要，至少在某些社會中是如此。

成年被視為一個隨著時間逐漸發生的過程。根據我們研究參與者的看法，成年主要基於心理特徵，這表明許多人對成年持相當主觀的看法——某人是否成年是開放解釋的。對許多人來說，他們或他人是否成年的感知，較少基於外部標籤或具體、明確的事件，而更多基於對個人發展的評估。

值得注意的是，人們認為定義成年的許多特徵在不同情境下可能會有所不同，即使對同一個人也是如此。例如，我在工作時可能比在父母家時更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或做出更多自己的選擇。這些也是可以逐步改變的特徵，而不是存在或不存在的標誌——例如，我現在可能比幾年前更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思考這些可能性表明，對許多人來說，成年不僅僅是一個固定的社會地位，而是一個隨著時間逐漸發生的過程，並且在任何特定時刻，人們對自己成年狀態的感知可能存在相當大的個體差異。

重要的是要記住，我們的研究集中在特定社會的人群中，成年的定義會因成長環境、信仰和文化背景而異。跨文化研究表明，生活在所謂的WEIRD（西方、教育、工業化、富裕和民主）國家（包括英國）的人，可能比來自非WEIRD國家的人更不認同職業、婚姻和生育等傳統成年標誌。研究發現，與美國樣本相比，來自中國和印度的參與者更重視家庭義務，這表明在這些地方，傳統的社會人口裡程碑可能被認為比在更個人主義的西方文化中更重要。

原籍國似乎也與主觀成年狀態相關：在一項研究中，美國18至29歲的人中只有約28%認為自己已經成年，而來自迦納、印度和中國的同齡群體中，大多數人認為自己已經成年。未來的研究應包括我們最近研究中使用的衡量標準，以進一步闡明人們定義和感知成年的跨文化差異。

然而，我們的工作表明，即使在單一社會中，也有許多方式來定義成年。研究顯示，許多人更傾向於用心理標誌而非社會里程碑來定義成年——換句話說，成年往往被視為不僅僅是戴上「工作者」、「配偶」或「父母」的身份。相反，他們的觀點反映了成年是一個豐富且動態的心理發展時期，在這個時期中，個人往往變得更加自我依賴、負責和自信，無論他們何時——或是否——達到那些傳統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