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化心理學看肖像畫：解讀拉法埃利的道路工人

讓-弗朗索瓦·拉法埃利（Jean-François Raffaëlli，1850-1924）以其描繪巴黎郊區平凡居民的作品聞名，這些畫作展現了他對當地生活的深刻觀察。他的版畫《道路工人》（Le Cantonnier，1881）描繪了一位清掃工人坐在里程碑上，雙臂交叉，掃帚隨意地放在身後的地上。里程碑上的箭頭指向巴黎，距離標示為4.1公里，但這位工人卻背對著巴黎。雨後的夕陽照亮了他的臉龐，但他的表情卻顯得無精打採。

這幅畫的構圖頗為特別：畫面的左半部分被一棵光禿禿的灌木、遠處的房屋和地上的掃帚佔據，而坐在里程碑上的工人則佔據了右半部分，且面向畫面的邊緣而非中心。這樣的構圖讓人不禁對這位工人產生同情，他似乎正在享受短暫的休息，卻對未來缺乏期待。我認為，這種空間構圖的設計增強了畫面的感染力，而這種感染力部分源自人類與其他動物共有的進化心理傾向。

為了更好地理解這種構圖效果，我參考了認知科學家海倫娜·米頓（Helena Miton）的研究，這項研究探討了人類側面肖像畫中的「前向偏見」（Forward Bias）。我們的研究靈感來自於一項與藝術史無關的動物學觀察：大多數動物是雙側對稱的，它們有前後左右之分，並且通常向前移動。因此，人類和其他動物往往更關注前方的事物，這有助於我們理解他人的想法並預測其行為。即使是嬰兒，也會自然地將人類和動物視為有前後之分，並以此預測他們的行動。

基於這一觀察，我們推測，這種對前方事物的關注傾向可能會影響側面肖像畫的創作，使藝術家在畫作中傾向於在人物前方留下更多空間。為了驗證這一假設，我們分析了582位歐洲畫家從15世紀到20世紀創作的1,831幅側面肖像畫，測量了人物前後的自由空間。結果顯示，儘管歐洲肖像畫傳統上傾向於將人物置於畫面中心，但這些畫作仍普遍存在前向偏見，且這種偏見在18世紀後變得更加明顯。

拉法埃利的作品正是這種前向偏見的絕佳例證。在他的版畫《雨中》（In the Rain，1909）中，人物前方留有更多空間，這讓畫面顯得不再那麼陰鬱。而在《風暴》（The Storm，1906）中，前向偏見更加明顯，畫面的色彩對比也強化了人物前方的開闊感，傳達出一種希望的期待。然而，在《道路工人》中，拉法埃利卻反其道而行之，將更多空間留在了人物後方，這暗示著這位工人前方缺乏希望，無論是畫面中的空間還是他的人生。

要真正理解這幅畫，我們還需考慮其文化背景。里程碑指向巴黎，這座城市是許多法國人夢寐以求的地方，但這位工人卻背對著它。作為郊區的平凡居民，他雖然地理上接近巴黎，卻在社會地位上與之相距甚遠。拉法埃利被譽為「郊區的畫家」，他的作品多描繪這些被忽視的群體，而非當時肖像畫中常見的富人與名人。這種對平凡生活的關注，使他的作品更具社會意義。

總的來說，進化心理學為我們理解拉法埃利的《道路工人》提供了新的視角。人類對前方事物的關注傾向可能源於雙側對稱動物的進化，而這種傾向也影響了側面肖像畫的構圖。拉法埃利在創作中刻意違背這一傾向，展現了他對人物心理的深刻洞察，也讓這幅畫更具情感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