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野火倖存者心靈重建之路：專家建言與挑戰

洛杉磯發生了三場災難性野火，造成數十人喪生，眾多社羣化為平地。即便消防員逐漸控制火勢，當地居民才剛開始面對這場災難帶來的心靈創傷。

截至目前，這些野火已導致二十多人死亡，超過一萬座建築和房屋被摧毀，且傷亡和損失數字可能還會上升。回到被燒焦家園的人們，或是等待重返社羣檢視受損情況的居民，都面臨著未來的巨大不確定性。專家表示，幫助倖存者應對這場重大災難後的短期和長期心理健康需求，是一項艱鉅的挑戰。

將倖存者與心理健康專家聯絡起來至關重要，但滿足其他常被忽視的需求也不容忽視。紐約大學的公共衛生社會學家亞歷克西斯·梅爾賈諾夫指出，災難後數月乃至數年，像失業或持續房屋修繕等壓力源帶來的經濟損失，與長期心理困擾密切相關。“我們往往只關注與直接受災相關的心理健康需求，而這些長期需求很容易被忽視。”

這些需求在人群中的分佈並不均勻。例如，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拉丁政策與政治研究所1月10日釋出的報告顯示，因野火而流離失所的人中，有四分之一（即7.4萬人）是拉丁裔。該研究所1月15日釋出的另一份報告稱，拉丁裔在災後更易面臨失業和經濟不穩定問題。比如在帕利塞茲火區，拉丁裔僅佔居民的7%，卻承擔著34%的工作崗位。在整個洛杉磯，85%的家政工人是拉丁裔。

該研究所的城市規劃專家西爾維婭·R·岡薩雷斯特別擔心野火對那些在受災富裕社羣工作的拉丁裔女性家政人員、家庭健康助理和保姆的影響。這些女性失去了工作、與服務家庭的聯絡，對於一些與僱主同住的人來說，還失去了住所。

《科學新聞》採訪了幾位研究災難的社會科學家，以瞭解如何識別最易出現心理健康問題的倖存者，以及在恢復過程中如何給予他們最佳支援。

專家稱，幫助倖存者（包括消防員和急救人員）獲得心理健康服務至關重要。例如，未經治療的創傷後應激障礙與藥物濫用、慢性健康問題和自殘行為相關，還會影響與親人的關係。

研究表明，減少其他壓力源也能緩解即時心理困擾。比如，對2003年澳大利亞堪培拉野火倖存者的訪談顯示，人們認為災後重返被燒焦的家園和社羣意義重大，這能讓鄰居們聚在一起分享悲痛。然而，官員們往往優先儘快清理廢墟。瑞士伯爾尼大學的災難地理學家克里斯汀·埃裡克森表示：“在人們還沒來得及與家園建立聯絡前就清理廢墟，會造成創傷。”她的研究結果於2021年6月發表在《社會與文化地理學》上。

梅爾賈諾夫稱，理想情況下，聯邦和州政府機構應延長援助時間，而不是通常的幾個月，以便人們在心理、情感和身體上開始重建。她說，很多人在災難後會優先處理更緊迫的問題而忽視心理健康，延長心理健康服務時間能幫助更多有需要的人。“很多人會推遲處理心理健康問題，直到心理健康專案結束。”

研究顯示，直接暴露在災難中（如被迫撤離）會增加接受正式心理健康診斷的可能性，尤其是創傷後應激障礙、抑鬱症或焦慮症。例如，研究人員在2013年加拿大艾伯塔省洪水後，對人們的心理困擾進行了多年評估。研究團隊在洪水幾周後對200名倖存者進行了過渡影響量表測試，六年後，65名最初的受訪者再次參與調查。該量表有12個專案，要求受訪者對重大生活事件後生活中的物質和心理變化進行評分，從0（完全不同意）到5（完全同意）。比如，物質子量表上的一個表述是“我現在待的地方和災難發生前不同了”，心理子量表上的一個表述是“我現在的態度和災難發生前不同了”。

該團隊在2023年8月的《可持續性》雜誌上報告稱，兩個子量表得分均超過3分，與洪水六年後較高的創傷後應激障礙水平相關。研究合著者、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的心理健康研究員伊明·扎漢·希諾伊表示，這一發現表明洛杉磯官員應密切關注撤離人員。

研究還表明，即使只是生活在濃煙籠罩的地區，也可能在災難數月或數年後增加心理困擾的發生率。希諾伊的團隊發現，艾伯塔洪水倖存者中，心理子量表得分超過3分但物質子量表得分較低（即房屋和生計相對完好）的人，六年後焦慮和抑鬱水平高於得分較低的人。

梅爾賈諾夫的研究同樣強調關注受影響較小的個人和社羣的重要性。例如，2014年夏季至2015年春季，她的團隊對新澤西州1000戶家庭進行了調查。所有受訪者中至少有一名家庭成員經歷過2012年襲擊該州、造成廣泛洪水和財產損失的桑迪颶風。

受訪者填寫了兩份心理健康調查問卷，一份使用標準創傷問卷評估創傷後應激障礙，另一份評估生活質量。生活質量問卷詢問人們日常生活情況，如身體和社交活動的限制、疼痛和疲勞程度。梅爾賈諾夫的團隊還詢問了人們在個人和社羣層面的受災情況。例如，為衡量社羣間接受災情況，團隊測量了街區層面的房屋受損情況，以便評估房屋未受損但周圍受災的受訪者的心理健康狀況。

該團隊在2022年12月的《臨床社會工作雜誌》上報告稱，風暴兩年後，約16%的受訪者仍有心理困擾，而有創傷後應激障礙症狀的受訪者僅佔6%。值得注意的是，報告稱收入減少的居民感到高度困擾的可能性是未經歷收入損失居民的五倍。梅爾賈諾夫說，心理困擾持續時間更長，影響人群更廣，因為倖存者即使未直接目睹災難，也可能面臨失業和高額房屋修繕等次生壓力源。

她說，那些處於困境中的家庭尤其危險。她對卡特里娜颶風和桑迪颶風倖存者的研究表明，房屋全毀和房屋無損的家庭，比房屋受損但仍可居住的家庭幸福感更高。當房屋被洪水淹沒無法修復或被燒燬時，家庭必須決定去留，但負責修繕受損房屋的家庭則陷入兩難，往往要動用積蓄繼續維修。

梅爾賈諾夫說：“桑迪颶風后，很多人動用信用卡和孩子的大學儲蓄賬戶。等孩子準備上大學時，卻沒有這筆積蓄可用。”

研究顯示，低收入人群比高收入人群面臨更多壓力源，如難以找到臨時住房、缺乏房屋保險和工作不穩定等，這些壓力源會增加心理困擾。例如，梅爾賈諾夫在對桑迪颶風倖存者的研究中發現，收入在5萬至10萬美元之間的家庭，報告高度心理困擾的可能性是收入超過10萬美元家庭的三倍多。

未參與該研究的芝加哥大學環境衛生專家凱特·伯羅斯表示：“低收入可能意味著住房質量較差，獲取資源的機會較少，從長遠來看，這會導致心理健康資源更匱乏。”

溫哥華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的社會學家凱瑟琳·麥康奈爾也認為，野火併非無差別燒燬住宅。她對2018年北加州坎普大火中約1.75萬座被燒燬的住宅建築分析發現，約78%的獨棟住宅被摧毀，而移動房屋的這一比例為87%。出租房屋也比自有房屋更容易被燒燬。

麥康奈爾稱，這種差異可能由多種因素造成，她的研究結果於2024年7月發表在《景觀與城市規劃》上。例如，較大的房屋通常院子更大，建築間距更寬，這使得一座建築周圍的輻射熱更難點燃相鄰建築。

麥康奈爾的研究結果還顯示，災後紳士化也是這種差異持續存在的原因。火災20個月後重建的約600座住宅中，大多數為自有且價值高於火災前。專家警告，若不為租房者和低收入人群提供住房支援，洛杉磯可能會出現類似的紳士化過程。

梅爾賈諾夫等人的研究表明，幫助人們在災難後幾個月內獲得更穩定的住房，是支援人們幸福生活的最佳方式。她說：“透過訪談我們瞭解到，找到穩定住房是自我報告恢復的關鍵。”

梅爾賈諾夫說，災難發生時，人們依賴社羣。社羣網路既能提供情感支援，又能提供資訊。但社羣的分裂可能導致長期孤立。不過，她也看到人們想出了創造性的解決方案來幫助受災流離失所的人。例如，桑迪颶風官方救援結束後，當地社羣成員設立了辦公室，人們可以在這裡獲得從填寫保險理賠到尋找承包商等各方面的幫助。梅爾賈諾夫說，建立這類一站式服務點對幫助人們恢復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