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中的文化密碼：全球共通的星座故事

人類的視覺系統天生具備尋找模式的能力，能夠將眼睛接收的光線迅速轉化為對外界事物的認知。這種能力強大到甚至能讓我們在隨機的圖案中看到臉孔或形象，例如在點陣中看到兔子，或是在吐司上見到宗教偶像的面容。這種模式辨識能力最令人著迷的產物之一，便是將星星組合成星座。全球各地的人們自古以來便開始辨識星座，這種傳統至少可追溯至一萬七千年前。這些星座形成了我們熟悉的形狀，有時甚至是極富想像力的圖案——動物、物品、人物、神祇、神話生物——每個星座背後都有一段關於其起源、意義以及與其他星座關聯的故事。這些星座及其敘事幫助古代文化在最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並展現了古人對地球與星辰之間關係的深刻理解。

要理解這種傳統的起源，我們需要從人類如何看世界開始談起。研究揭示了視覺處理的基本特性，這些特性可能為所有人共有，並能解釋這種既永恆又普遍的感知現象的出現。視覺處理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低階、中階和高階視覺。舉例來說，當你看到一個標誌時，大腦會結合這三個階段的處理來形成最終的認知。低階視覺涉及提取場景的基本元素，例如邊緣和角落的片段；中階視覺則將這些元素組合成輪廓和表面；高階視覺則負責識別影象中的物體並賦予其意義。在大多數情況下，這個過程能準確反映場景中的物體。例如，當我們看到一個禁止停車的標誌時，大腦會根據形狀和紅線推斷出禁止停車的含義。

當我們仰望星空時，通常看到的並非實際存在的圖案。星星並非被刻意排列成特定形狀，而是銀河系中的天體，在夜空中形成獨特的點狀光。然而，我們會將這些獨立的光點連線起來，形成熟悉的形狀並賦予其意義。以獵戶座為例，低階視覺將星星視為獨立的光點，中階視覺將這些光點組合成圖案，而高階視覺則將這些圖案與有意義的物體或角色聯絡起來，並為其命名和編織故事。

值得注意的是，低階和中階視覺處理在個人和文化之間具有高度一致性，這意味著人們在將星星組合成星座時往往會有顯著的相似性。例如，獵戶座中的星星因其獨特的排列和顏色（如紅色的參宿四和藍色的參宿七）而引人注目，並被視為獵人的特徵。這種獨特的模式讓人類大腦容易注意到它，並在中階視覺的引導下形成相似的聯想。

基於這些共通的視覺處理過程，全球各地的人們也為許多星座賦予了相似的意義。獵戶座在許多文化中被視為一個男人——通常是戰士或獵人——從澳洲、埃及到墨西哥和中國，包括那些彼此隔絕數百年的古代文化。考慮到這些文化之間的長期分離以及這些解釋的古老性，它們之間的相似性不太可能僅僅源於文化交流。

在一項近期研究中，我們分析了27個文化（包括古代和現代）所認可的星座。我們發現，獵戶座、海豚座和牡羊座頭部等星座在多個文化中重複出現。我們還建立了一個簡單的計算模型，基於星星的距離和亮度進行分組，這兩個特性在中階視覺中扮演重要角色。模型顯示，僅憑這些特性就足以解釋許多文化中星座的相似性。換句話說，獵戶座中的星星之所以被全球各地的人們分組，主要是因為它們相對明亮且看起來彼此靠近。同樣的原則也解釋了為什麼北斗七星、南十字座和昴宿星團等星座在多個文化中被發現。

儘管共通的感知原則指導著對夜空的描述，但文化在具體細節——尤其是星座的命名和敘事的賦予——上具有相當大的影響。這些細節通常與當地自然環境密切相關。例如，在澳洲的託雷斯海峽，傳統天文學家「星人」（Zugubau Mabaig）經過多年的訓練和啟蒙，負責密切觀察星星並口傳知識。這種個體專業的角色可能是描述最明顯星群時文化差異的來源。雖然許多文化將獵戶座視為男人，但在名稱和故事上存在差異。

星座的描述中的共同主題和變異也反映了星座與其夜間運動之間的關係。昴宿星團通常被視為一群女孩或女性，常被稱為「七姐妹」。獵戶座似乎每晚從東向西追趕著昴宿星團，姐妹在前，獵人在後。位於獵戶座和昴宿星團之間的V形畢宿星團則被視為姐妹的保護者，抵擋獵戶座的進攻。全球各地的文化敘事都反映了這種動態，無論是古希臘傳統中金牛座保護昴宿星團免受獵戶座的侵犯，還是澳洲大維多利亞沙漠原住民傳統中Kambugudha保護她的妹妹Yugarilya免受獵人Nyeeruna的侵犯。

為什麼全球各地的文化會為這些共通的形狀創造敘事？在古代，人們透過描述夜空中可辨識的特徵來幫助自己在環境中生存和繁衍。這些故事可能包含關於動植物行為的資訊，也可能包含道德教訓，成為傳統法律的基礎。這些知識透過故事、歌曲、舞蹈和儀式口口相傳，星座因此成為一個共享的記憶空間。

託雷斯海峽東部的一個故事很好地說明瞭這一點。Tagai的故事描述了一位精神領袖和技藝高超的戰士，他帶領一艘船，船上載有大副Kareg和12名船員。在一次長途航行中，船員們消耗了所有的水和食物，甚至包括Tagai的份額。當他發現他們的粗心和自私行為時，憤怒之下殺死了他們，他們隨後升入天空成為星座。船員們形成了兩組六顆星星：Usiam（昴宿星團）和Seg（獵戶座的腰帶和劍鞘）。Tagai和Kareg則升到天空的兩端。當Tagai的左手（南十字座）在十月黃昏時落下，人們知道海龜開始產卵。十一月下旬，當Tagai和Kareg在黃昏時落下，他們似乎潛入海中，濺起的水花成為Koki（雨季）的第一場雨，這時島民開始種植香蕉和山藥。Tagai是託雷斯海峽島民文化、精神和身份的核心。

星座也被用於定位和導航，這種做法在許多文化中延續至今。例如，獵戶座腰帶和劍鞘的「箭頭」可用於指向正北。澳洲和太平洋文化中的人們利用這些星星來引導他們的獨木舟，許多環球航行的航海家也是如此——儘管他們的船隻裝備精良。在陸地上，星座故事透過星圖將個別星星與當地環境的特徵聯絡起來。星星成為旅程中的路標，指向重要的食物、水源和藥材來源，而連線它們的「線」則代表穿越地景的路徑。新南威爾士州北部的Euahlayi原住民利用天蠍座和天壇座的星星來規劃超過600公里的旅程。

即使在自動化和先進技術的時代，仍有許多例子顯示人們利用星星進行導航，無論是在地球上還是在太空中。美國太空總署（NASA）最近正在研究利用脈衝星的可預測閃爍進行宇宙導航的可能性。

儘管星座及其故事具有明顯的藝術和精神意義，但它們也代表了一種優雅而有效的解決方案，幫助人們理解複雜的物理環境。即使科學知識不斷增長，人們之間的聯絡更加緊密，夜空中蘊含的知識依然保持其重要性。星座體驗的普遍性，由共通的感知機制驅動，證明瞭它在我們共同的人類敘事中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