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心理 > 正向思維無法解決貧窮問題

正向思維無法解決貧窮問題

貧窮並非源於錯誤的心態,而是對資源匱乏與社會邊緣化的回應。許多人認為,面對逆境時,擁有正向思維是邁向成功的關鍵。相信自己、專注於未來目標、積極主動以及善用社會關係,被視為克服生活障礙的四大心態。然而,過去十年間,英美兩國的公共組織試圖透過培養這些心態來幫助低收入族群,卻未能有效減少貧困與失業問題,反而遭到受助者與倡議者的批評。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貧窮研究提供了多種解釋,每一種都比前一種更加細膩與人性化。1950至1960年代,人們認為陷入世代貧窮陷阱的人存在道德缺陷,他們不願努力工作,反而依賴國家援助,形成了一種需要被打破的「貧窮文化」。隨後幾十年,改善生活的努力轉向教育與財務知識,試圖教導低收入者做出長期有益的決策,例如戒菸與避免高利貸,並培養自律與自信。近年來,研究則聚焦於貧窮本身的心理成本:每日為財務問題煩惱,會耗盡認知資源,讓人難以規劃長期目標,更遑論堅持執行。因此,最新的幹預措施傾向於引導貧困者採取更健康的行為,例如準備營養餐點與儲蓄,或訓練他們的認知能力,使其能更規律地執行這些行為。

然而,這些努力忽略了一個關鍵問題:所謂的「自由浮動心態」假設。這種假設認為,每個人都有能力決定如何看待與應對生活中的限制與挑戰。這種信念源自於某些心理學研究,例如「內控信念」、「自我調節」、「目標導向」與「社會信任」,這些被認為與更好的心理功能、更高收入與更長壽命相關。然而,心態並非自由浮動,而是深深嵌入於物質、社會與意識形態的生活條件中。對於貧困者而言,這些心態往往與他們的現實脫節。

作為一名社會心理學家,我研究環境如何塑造我們的思維。我將財務壓力下的決策視為對環境需求的適應性回應,並探討中產階級心態的意識形態根源。貧困者的行為是對生態線索的回應:他們如何在充滿威脅、機會與限制的環境中滿足基本需求?在資源匱乏且不穩定的情況下,貧困者往往難以規劃未來,因為他們必須優先應對眼前的生存壓力。例如,戒菸的長期效益在他們的生活中顯得微不足道,因為吸菸能暫時緩解日常壓力。

此外,貧困者的社會環境也加劇了他們的心理負擔。低收入社羣的居民往往面臨共同的財務困境,但鄰裡互助的潛力有限,因為每個人都在為生計掙扎。在富裕國家中,貧困者與中產階級的每一次互動,都會加深他們的社會地位落差。正向思維在這種環境中顯得無力,因為貧困者必須在資源匱乏與社會孤立中尋求生路。研究表明,低相對收入會降低幸福感,而權力感的缺乏則會削弱目標導向。貧困者並非盲目悲觀,而是在調節情緒與儲存精力,以避免持續的失望或忽視真實的威脅。

在這種背景下,社會信任與親和性顯得天真。當大腦感知到資源不足,且社會互動經驗充滿自我保護的需求時,對陌生人保持警惕是明智之舉。研究顯示,年輕時的低社會經濟地位會導致成年後較低的社會信任與親和性,甚至影響到更嚴厲的教養方式。貧困不僅引發物質困境,也觸發社會逆境,使得貧困者必須以自我保護的方式行事。

總而言之,所謂的「心態培養」在低收入環境中不僅罕見,也與現實脫節。財務與社會的不穩定讓人專注於應對眼前的威脅,而「保持開放思維」與「遠大目標」則成為危險的抽象概念。社會經濟邊緣化者需要的不是心態教練,而是解決物質匱乏、財務不穩定與社會貶值的實際行動。這些行動往往被忽視,因為心態被視為對所有人有益且可取得的「自由浮動」工具,而非專屬於少數特權階層的產物。

如果培養這些心態無法解決貧窮問題,它們的價值何在?我認為,這些心態源自於西方自由市場資本主義文化,並反映了維持該體制的價值觀。隨著冷戰後英美兩國經濟的放鬆管制,自由市場思維從政治領域滲透到個人生活中。實現個人自由、保持正向思維、專注於個人目標以及利用關係網路,這些心態反映了市場思維的自我化。然而,這種思維方式不僅讓貧困者被指責為自身不幸的罪魁禍首,也對中產階級造成傷害,導致完美主義、自戀、馬基雅維利主義、壓力、焦慮與政治疏離等問題。

心態並非自由浮動。在低收入環境中,它們是對社會生態線索的回應,幫助人們應對財務不穩定與邊緣化的壓力。在中產階級環境中,它們則微妙地反映了維護經濟現狀的意識形態,犧牲了除頂層外的所有人。在為看似掙扎者推薦特定思維方式之前,我們應先批判性地審視自己為何如此推崇這種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