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在地文化，移民真的能找到歸屬感嗎？

1999年8月28日，我從飽受戰火摧殘的南斯拉夫貝爾格勒來到加拿大多倫多，開始了我的哲學研究生生涯。雖然我渴望在這裡紮根，但適應新環境的過程卻充滿挑戰。儘管我聽得懂英文，卻無法流利表達，這讓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感到自己彷彿失去了半個自我。然而，隨著我逐漸融入當地的生活方式，這種不安感才慢慢消退。

在多倫多，我學會了遵守一些與貝爾格勒截然不同的社交規則：不請自來拜訪他人是不禮貌的，室內吸菸更是大忌，而用塑膠杯裝咖啡上班則是常態。我也掌握了搭乘地鐵的技巧，瞭解到即使是被別人撞到也要說聲『對不起』，以及握手只在初次見面時適用（之後還堅持握手就顯得很奇怪了）。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卻讓我逐漸從完全的局外人變成了能夠融入當地生活的一員。

移民故事往往揭示了社羣規範、價值觀、習俗，甚至是簡單的問候和閒聊如何塑造我們的日常感受，以及一旦我們離開故土，這種安全感和歸屬感是如何突然消失的。但讓我感興趣的問題是：遵守新家園的『規則』，即擁抱新的生活方式，是否真的能產生那種迫切需要的歸屬感？

一些心理學研究似乎支援這一觀點，認為當我們自動採用並潛意識地運用社會價值觀時，情緒調節會更好。這表明，只要我們有效適應，將新地方的規範視為己有，就應該能讓我們在移居地感到歸屬。然而，我認為答案並非簡單的『是』，事實上，答案更為矛盾。我們是否感到歸屬，取決於我們所處地方的規範性質。因此，雖然良好地適應新文化可能有助於調節情緒並讓我們在新家園感覺更好，但有時這種適應卻無法滿足我們的歸屬需求，僅僅是因為我們所適應的規範阻止了我們與他人分享情感——而這是歸屬感的關鍵。

表面上看，當我們成為某一文化的熟練實踐者時，我們可以預測他人在特定情況下的言行以及他們對我們的期望。但要真正適應，人類需要做的不僅僅是預測他人的行為。成年移民渴望被接納，他們想要歸屬。但要做到這一點，他們需要將收養國的文化、道德和社會新奇事物視為己有。心理學家已經證明，當移民將新家園的價值觀和習俗融入自己的生活中時，他們的情緒和社交調節在日常生活中變得更加容易。潛意識自我調節在能量和努力方面的成本遠低於透過認知和有意識的心理機制進行自我調節。

然而，當人們接受了收養國的規範卻沒有發展出歸屬感時，會發生什麼？這種情況是否存在，它們對我們對歸屬感的需求和特定文化規範的理解提供了哪些見解？換句話說，是否存在某些特定社會的社會規範可能會削弱人類對歸屬感的需求？

跨文化研究表明，歸屬感取決於文化和社會規範的性質，而不僅僅是適應程度。例如，2005年由心理學家Richard M Ryan領導的一項研究旨在衡量與他人分享情感（即情感依賴）、文化規範（規定這種分享是否可接受的規範）與個人整體幸福感之間的相關性。Ryan及其同事詢問了來自俄羅斯、美國、土耳其和韓國的參與者與家人和同齡人分享負面或正面情感的情況。研究人員透過人們發起情感交流的頻率來衡量這些國家的情感依賴程度。俄羅斯在交流頻率方面名列前茅，緊隨其後的是美國和土耳其，而韓國則排在最後。誠然，各國在人們尋求支援的物件方面存在一些差異。例如，在俄羅斯，人們選擇家庭成員，而在美國，他們則轉向朋友。但在這兩個國家，人們都與家人和朋友分享他們的感受，並且這種分享被認為是好的。相比之下，在韓國，情感分享是被勸阻的。韓國人表達了不應讓家人承擔自己煩惱的信念，因為他們自己已經有足夠的煩惱。

由於大多數人學習社會可接受的行為，使他們能夠融入並在日常生活中進行情緒調節，研究人員提出的下一個問題是，缺乏情感依賴是否會因為這是韓國社會的規範而保持韓國人的幸福感水平。簡單來說，他們想知道即使人們不像俄羅斯和美國那樣透過情感分享與家人建立聯絡，幸福感是否仍會處於相同水平。但他們發現，在這種情況下，文化規範對幸福感有害。也就是說，儘管韓國人接受了不分享情感的文化規範，但這種規範阻礙了他們的幸福感，即他們報告的生活滿意度和整體心理健康水平較低。

這意味著，透過情感分享建立聯絡對我們的歸屬感和幸福感至關重要，但我們從社羣採用的文化規範可能會降低它。這同樣適用於遙遠的過去的社羣。在4世紀，早期基督教和『沙漠教父』時代，修道院社羣的日常生活規則是嚴苛的。例如，沙漠教父Evagrius Ponticus勸阻他的僧侶同僚在感到憂鬱、無聊和不安（acedia）時與他人社交和聊天。Evagrius有他的理由——他擔心過度社交會使僧侶偏離他們的神聖道路。但Evagrius也是一位非凡的心理學家，他意識到孤立的危險。因此，在勸阻僧侶發起社交的同時，他同時指示所有兄弟注意並關心彼此：為他們祈禱，接近他們，並在他們注意到他們沮喪時向他們表達關愛。然而，當抑鬱時留在牢房的命令可能會使一些人的情況變得更糟。與韓國人類似，生活在沙漠中的僧侶發現自己陷入了群體規範與與他人建立聯絡的基本需求之間的困境；即使他們尊重並接受了社羣的規則，這種需求仍未得到滿足。

最後，儘管所有文化平等的說法很有吸引力，但有些條件適用。雖然有效的適應可能滿足人類在不同文化中的歸屬需求，但這些變化是有限制的。最終，無論好壞，有些文化及其規範給其成員帶來了更大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