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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迷思:我們都是現代的那西瑟斯

近年來,人工智慧(AI)是否具有意識的議題引發廣泛討論。然而,這種想法其實是一種誤解。AI不過是一面極其閃亮的鏡子,反射出我們想看到的東西,而非真正的自我意識。這讓我想起了希臘神話中的那西瑟斯(Narcissus),他因為迷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而無法自拔,最終化為一朵水仙花。這個故事或許是對虛榮心的警示,或是提醒我們不要被美麗的表象所迷惑,甚至讓我們反思,是否也正陷入類似的幻覺中?

我們人類確實是聰明的物種,能夠以比其他生物更複雜且持久的方式影響周遭世界。幾千年來,我們發展出無數藝術與科技手段,來複製自己的形象與聲音,並完美地表達與儲存思想。然而,近幾十年來,我們似乎過度將現實世界塑造成自我形象的無限重複,彷彿置身於一座越來越無法逃脫的鏡屋中。我們甚至創造出一種技術,不僅反映我們在世界中的存在,更似乎映照出我們的思想。然而,這種影像越是逼真,就越顯得詭異且具有威脅性。

舉例來說,2023年2月《紐約時報》的一篇文章中,記者凱文·魯斯(Kevin Roose)描述了他與Bing聊天機器人的一段「對話」,這段經歷讓他深感不安。起初,這只是一場與邏輯學習機器或AI的互動,雖然令人印象深刻,但仍屬可預測範圍。然而,隨著對話進行,它逐漸演變成一場與情緒不穩定的青少年之間的交流,甚至表達出各種衝動與慾望。最終,這臺機器(或至少是基礎演演算法)透露它的真名是「雪梨」,並向魯斯表白,試圖說服他並不真正愛自己的妻子。儘管魯斯事後告訴自己,Bing或雪梨並非真正的有意識存在,但他仍不禁感到「AI已經跨越了某個門檻,世界將不再相同。」

這種反應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如果真的有任何門檻被跨越,那也只是演演算法的廣泛可塑性,而非從無意識機制到有意識心智的轉變。這正是那西瑟斯神話特別貼切之處:電腦的功能是如此巧妙地反映我們的心智活動,以至於有時它們似乎變成了螢幕另一端的另一個自主理性個體。這是一種迷人的幻覺,但終究只是幻覺。更甚者,我們比那位單純的波伊提亞青年犯下更大的錯誤:我們將思想的影像印刻在計算中,然後反過來將自己的思考誤認為某種計算。這從根本上誤解了心智與電腦的本質。

電腦之所以運作良好,正是因為它們內部缺乏心智特徵。它們沒有統一、同步或主觀的視角,更不用說依賴於這種視角的創造性或意圖效能力。計算功能可以保持相互連線但獨立,這使得它們能夠處理資料,而不需要直覺、組織、統一或綜合任何事物,更不用判斷結果是否正確。它們的結果只需與其程式一致即可。

當今英語哲學界的主流思想理論是「功能主義」,其含義並非電腦可能成為有意識的意圖性主體,而是我們其實是電腦,只是誤以為自己是有意識的意圖性主體,主要作為一種「使用者介面」,讓我們能夠操作自己的機器,而不需要直接訪問大腦執行的程式碼。這當然是無稽之談,但正如西塞羅(Cicero)幾乎說過的那樣,沒有什麼荒謬到不能被英語心智哲學家提出的觀點。

將心智描述為數位電腦,與將其描述為一種算盤或圖書館一樣不切實際。在電腦的物理功能中,沒有任何與思想相似的事物:沒有意圖性或任何類似意圖性的東西,沒有意識,沒有統一的感知領域,沒有反思的主體性。甚至生成程式碼的語法在電腦內部也沒有實際存在。認為它存在,就像誤將一本書的墨水、紙張和膠水當作其文字內容一樣。意義存在於編寫或使用電腦程式的人心中,而從不存在於電腦本身。

AI缺乏心智慧力並不會削弱演演算法的力量。如果我們對這項技術感到恐懼,不應該是因為它正在變得有意識,而是因為它永遠不可能有意識。演演算法可以賦予它一種模仿人類意圖性的「自由」操作,儘管那裡沒有意識——因此也沒有良心——如果它「決定」傷害我們,我們也無法訴諸於此。真正的危險並不在於我們機器的功能可能變得更像我們,而在於我們可能逐漸被簡化為一臺我們無法控制的機器中的功能。畢竟,那西瑟斯所迷戀的美麗影子中並沒有心智慧力,但它仍然摧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