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偽技術:虛擬與真實的辯證
1969年阿波羅11號登月不僅是科學上的壯舉,更是人類認知史上的里程碑。透過直播,全球觀眾幾乎同步見證了人類首次踏上月球的瞬間。這段影像展現了影片作為證據的強大力量。然而,隨著生成式AI的崛起,許多人擔心深偽技術(deepfake)將威脅這種信任基礎。深偽技術能製造出極度逼真的合成影像或錄音,可能導致大規模的欺騙,甚至讓人們對看似可靠的影片產生普遍懷疑。
深偽技術最初因未經同意的色情內容而廣為人知,但其欺騙潛力迅速被各界關注。2018年,《大西洋月刊》的一篇文章甚至預言:「我們即將生活在一個眼睛經常欺騙我們的世界,現實的崩潰已不遠矣。」欺騙只是問題的開始,深偽技術還可能引發對所有影像的新懷疑。公眾人物面對不利的影片證據時,可能聲稱那是深偽作品。這種「騙子的紅利」將削弱影片作為「認知後盾」的功能,使欺騙的代價大幅降低。
這種「認知末日敘事」直觀上令人信服,尤其在全球對假新聞、不實資訊等議題的關注下。深偽技術帶來的認知威脅,與哲學史上長期存在的懷疑論擔憂相似。哲學家Barry Stroud曾提出一個思想實驗:想像一個人醒來發現自己被鎖在一個充滿電視螢幕的房間裡,他如何知道螢幕上的事件與外界現實相符?即使螢幕播放的是即時影像,他也無法確認其真實性。我們的情況雖不至於如此極端,但對遠方事件的認知,往往依賴於影片等媒介,而這些媒介的真實性難以逐一驗證。
面對深偽技術的挑戰,我們可以從17世紀哲學家笛卡兒的懷疑論中找到啟發。笛卡兒質疑我們如何知道心靈對外在世界的表徵是準確的,甚至如何知道外在世界存在。他認為,唯有證明上帝存在,才能確保我們的感知大體上是正確的。雖然笛卡兒的神學回應被認為是迴圈論證,但類似的策略可應用於深偽技術的挑戰。影片的真實性並非由其內容單獨決定,而是取決於其社會背景,包括來源的可信度與觀眾的背景信念。
深偽技術不應導致對所有影片的普遍懷疑,正如我們不會因照片的可修改性而全盤否定其價值。從早期攝影技術到史達林時代的政治修圖,照片的操縱始終存在,但我們仍視其為重要證據。同樣地,對影片的信任應基於其來源的可信度,而非盲目懷疑。
深偽技術帶來的認知威脅雖非虛幻,但也並非不可克服。避免「認知末日」成為自我實現的預言,關鍵在於處理信任與不信任的深層問題。過度的不信任可能剝奪合法影片的證據力,而過度的信任則可能助長甚至粗糙操縱影片的欺騙效果。目前,大多數視覺不實資訊仍以「廉價偽造」(cheap fake)為主,而非深偽技術。當觀眾因意識形態動機而過度信任某個來源時,可能忽略影片被操縱的明顯跡象。
總之,深偽技術的挑戰需要我們在信任與懷疑之間找到平衡,並強化對資訊來源的辨識能力。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在虛擬與真實的辯證中,守護認知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