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幻體驗：探索靈性的另一條路徑

迷幻藥物近年來成為熱門話題，這些具爭議性的物質不僅在精神治療領域展現潛力，更成為認知神經科學的研究工具。甚至哲學家也開始關注迷幻研究，認為它與自我認知、道德提升及存在意義等議題息息相關。特別引人入勝的是，迷幻藥物能誘發一種被受試者一致描述為「靈性」的體驗。例如，一位參加以死藤水治療成癮的參與者如此描述他的經歷。

傳統觀念認為，靈性核心在於對某種超越性存在的信仰，但並非所有人都這麼想。迷幻藥物引發了一個重要的哲學問題：靈性是否必須建立在對「超自然現實」的信仰之上？或者，那些被我們稱為「靈性」的生命維度，是否也能被哲學自然主義者所觸及？這些自然主義者相信，自然界就是一切存在的總和。雖然傳統宗教長期壟斷了探索日常表面之外更深層領域的實踐，但迷幻藥物的證據和哲學反思顯示，這種壟斷並非必要。

當記者麥可·波倫（Michael Pollan）自稱為「不情願的迷幻探索者」並嘗試了迷幻蘑菇後，他的體驗完全符合神秘經驗的所有特徵。這種「神秘型」體驗並非模糊的概念，而是宗教心理學中一個經過充分驗證的概念，並且似乎對迷幻藥物的治療效果至關重要。波倫在其著作《如何改變你的心智》（2018）中寫道：「當你接受自然主義時，字面上的神祇、宇宙心靈和超自然存在都必須被拋棄——但波倫的觀點是，或許靈性並不需要隨之消失。」

為什麼要特別從迷幻體驗中尋找靈性與自然主義世界觀是否相容的線索？一個答案是，由於許多背景和假設不同的人都認為「靈性」是描述迷幻體驗的最佳或唯一方式，這一事實本身表明，迷幻藥物體現了我們對靈性理解的核心。迷幻體驗中常見的「連結感增強」是靈性體驗的一個重要標誌。

「靈性」一詞在定義上似乎意味著對非自然實體（如「靈魂」或「靈性」）的信仰。但迷幻藥物的驚人之處在於，它們能誘發被受試者稱為「靈性」的體驗，即使這些人之前對這類事物毫無興趣或信仰。正如迷幻先驅詹姆斯·法迪曼（James Fadiman）在2005年談到他首次接觸LSD時所說：「我對靈性事物的漠視，就像一個10歲孩子對性的漠視一樣：這來自於對世界本質的完全無知。」

神秘型體驗是人們最常感受到的靈性現象。因此，如果我們想知道靈性是否必然總是聚焦於非自然主義的觀念，一個顯而易見的方法是詢問那些有過此類體驗的人，這對他們意味著什麼。定性研究者已經這樣做了，結果令人深思。一些受試者描述了禪宗作家艾倫·沃茨（Alan Watts）所稱的「歡樂宇宙觀」的形而上學視野，但其他人則不然。相反，他們強調自我認知的變化、連結感、強烈的情感體驗和心理洞察。這表明，事情並不像將神秘主義等同於非自然主義那樣簡單。

事實上，迷幻受試者的報告與現有的自然主義靈性哲學描述之間存在大量重疊。哲學家傑羅姆·斯通（Jerome Stone）在其文章《自然主義者的靈性》（2012）中整合了多種理論，提取出一組核心觀念：連結感增強是迷幻體驗的常見標誌。有時這種連結感表現為與神或形而上學原則的連結，但更多時候並非如此。相反，受試者報告說，他們感受到與自己的身體、感官、情感和價值觀，以及與他人和整個世界的連結。一位接受迷幻蘑菇治療的難治性抑鬱症患者表示：「這種連結感，真是一種美妙的感覺……這種連結感，我們都是相互連結的，這就像一個奇蹟！」

使用迷幻藥物的人們也經常遇到斯通所提出的靈性的第二和第三支柱，即重新發現被忽視或遺忘的價值觀。一位接受迷幻蘑菇治療的菸草成癮者評論道：「我重新找回了那些被遺忘的價值觀，這讓我對生活有了新的理解。」

迷幻體驗還顯示，靈性體驗並不要求對任何特定信條的忠誠。受試者對「大問題」的興趣也增加了。迷幻藥物的使用者經常開始提出獨特的哲學問題，並支援經典的哲學立場，即使他們之前沒有接受過哲學教育。另一位接受迷幻蘑菇治療的菸草成癮者這樣描述：「我開始思考生命的意義，這讓我對哲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最後，迷幻研究支援了斯通的觀點，即連結、渴望和對深刻問題的反思都是「突破自我狹窄壁壘」的形式。自我認知的變化是迷幻狀態的一個標誌；它們也是將遭遇宇宙意識的報告與更自然主義的連結感、宣洩感和敬畏感統一起來的核心因素。此外，迷幻藥物可靠地破壞了似乎支撐我們自我感的大腦網路。例如，被稱為預設模式網路（default mode network）的大腦區域與「心靈漫遊」、白日夢和自傳式敘事有關，多項研究發現，迷幻藥物改變了其正常功能。它們還影響了顯著性網路（salience network），該網路與作為一個具身、體驗主體的時刻感覺有關。

波倫似乎是正確的：靈性可以被自然化。我們稱為「靈性」的人類體驗維度通常與對非自然或超自然現實的信仰交織在一起，但這並非必要。迷幻藥物的證據支援了這樣一個觀點：靈性關乎連結、渴望和提出大問題；這些都是擴大自我的形式；並且，以這種方式擴大自我，無論是否有藥理學的協助，都與自然主義世界觀相容。

德國哲學家託馬斯·梅青格（Thomas Metzinger）強調，關於靈性實踐的另一個傳統假設是，它涉及某種探究。靈性不僅僅是關於提升情感，而是關於與事物的真實狀態保持聯絡。自然化的迷幻靈性是否透過了這一測試？至少，那些重新發現自己被忽視或遺忘的價值觀的人，正在與他們生活中某些心理上真實且存在上重要的事物建立聯絡。那些開始反思古老哲學奧秘的人，正在掌握關於人類處境、我們的認知限制以及我們與現實的認知關係的本質的真實情況。而那些感受到自己與他人和自然世界深刻連結的人，無疑正在更深入地接觸到一個不可否認的客觀事實——一個我們忽視的日益增長的危險。

這些觀念對靈性在社會中的地位有明顯的影響。迷幻體驗表明，靈性體驗並不要求對現實結構的任何特定信條或教條的忠誠。連結、渴望和反思，以及增強這些狀態的意識狀態，是自然主義者、非自然主義者和哲學不可知論者的共同遺產。

因此，我們這些生活在多元化和世俗社會中的人需要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我們能否安全且負責任地讓靈性體驗及其誘發的強大技術更廣泛地可用？一個起點是重新審查現行的法律框架，這些框架僅在靈性使用與正式宗教機構（因此也與這些機構帶來的形而上學教條）相關時，才允許對迷幻藥物的真誠靈性使用進行豁免。現在是時候反思如何讓迷幻藥物更廣泛地造福和豐富我們的生活——不僅僅是那些有精神疾病診斷的人，也包括那些「僅僅」在應對關於意義、目的和連結的永恆存在問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