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動物」到「貶義」:我們如何用語言建構人類的優越感
當我們稱呼一隻小貓為「可愛的寵物」,卻用「pussy」來侮辱他人時,這兩者之間的關聯性可能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人類的仇恨情緒表現形式多樣,從個人仇恨到種族歧視、性別歧視、恐同、恐跨性別等,層出不窮。然而,鮮少被提及的是一種潛在的「動物恐懼症」——對動物的恐懼或厭惡,這種情緒在我們對他人的侮辱中顯露無遺。
將人比作動物,通常是對其無節制慾望的批評,無論是對食物的貪婪(「像餓狼一樣」)、性慾(「像野獸一樣」),還是暴力傾向(「像猛獸一樣」)。我們還有許多專門的侮辱詞彙,將人比作特定的動物,如豬、雞、老鼠、牛、蛇、蟑螂、母狗等。這些詞彙不僅貶低了人,也將動物置於低等的地位。
然而,人類不是以愛護動物著稱嗎?為何這些侮辱詞彙與我們對寵物貓和野生老虎的深情並存?對《夏綠蒂的網》中的小豬威爾伯和《我不笨,所以我有話要說》中的小豬貝貝的喜愛,與稱某人為「豬」的侮辱,看似矛盾,實則有著深層的共通點。無論是對動物的情感投射還是對人的貶低,都建立在對人類優越感的強化之上。
這種將動物與無節制慾望聯絡起來的思維模式,至少可以追溯到柏拉圖。他認為,人類與其他動物的區別在於理性。柏拉圖將人類靈魂分為三個部分:理性部分,追求真理;精神部分,追求榮譽;慾望部分,關注身體需求。在《理想國》中,他將這三個部分比擬為三種生物:理性的人、榮譽之獅,以及一個多頭怪獸,象徵著慾望的無序。
柏拉圖的神話不僅將人類靈魂描繪為三分之二的動物和三分之一的人類,還將動物視為人類未能履行其「人性」的象徵。這種思維模式在殖民主義的修辭中得到了延續,原住民被比作野獸,被認為缺乏自我治理的能力。同樣,反移民的言論也將移民比作掠食者,如「雞舍裡的狐狸」,需要被驅逐或控制。
馴化動物在人類社群中扮演著服務的角色,提供肉類、蛋、奶、羊毛等資源。然而,這種服務是純粹的物質性,它們的地位本質上是從屬的。因此,將人比作馴化動物,尤其是女性,強化了人類社群中的從屬關係。例如,稱女性為「牛」,不僅暗示其愚蠢,還將其簡化為提供乳汁的性別角色。
柏拉圖忽略了第三類動物——那些生活在人類社群中卻不屬於它的「邊緣動物」,如老鼠和蟑螂。這些動物被視為「害蟲」,不僅因為它們破壞食物、傳播疾病,還因為它們在種族主義修辭中被用來比喻「內部的敵人」。例如,在盧安達大屠殺期間,圖西族被比作蟑螂;納粹則將猶太人比作害蟲。
然而,人類對動物的態度並非全然負面。我們花費巨資保護野生動物的棲息地,並對寵物寵愛有加。但這種情感也有其陰暗面,正如白人定居者在美化北美原住民文化的同時,卻持續壓制他們的生存空間。同樣,對女性的愛稱如「寶貝」或「我的寵物」,雖然表達了情感,卻也強化了權力差異。
當我們用動物來貶低他人時,我們也在強化一種對動物的輕蔑觀念。在大多數人類密集居住的地區,野生掠食者已被獵殺至滅絕;大多數牲畜在惡劣的環境中短暫生存;而老鼠等邊緣動物則被無情地消滅。我們的語言在某種程度上使我們對這種殘酷行為麻木不仁。
改變語言,讓「動物」不再成為輕蔑的代名詞,或許是改變人類行為的第一步。畢竟,如果「像動物一樣被對待」意味著殘酷或忽視,那麼我們也不應該這樣對待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