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之外：宗教實踐的另類可能

通常我們會認為，宗教的核心在於「信仰」。穆斯林相信《古蘭經》是阿拉透過穆罕默德啟示的經典；基督徒相信耶穌死後復活；佛教徒則相信輪迴與無我。然而，宗教的內涵遠不止於一套冰冷的教義。它包含了靈性實踐、連結社群的傳統，以及標誌生命重要時刻的儀式，如出生、成年、婚姻與死亡。這些元素構成了宗教生活的豐富面貌，而過度執著於「信仰」層面，反而可能讓我們忽略了宗教的其他面向。

有些人之所以成為宗教信徒，是因為他們在理性上確信某種信仰的教義極可能是真實的。這當然無可厚非。但我想提出的是，宗教的參與方式並不僅限於信仰。透過兩個例子，我們可以更清楚地理解這一點。

法伊莎是一位「實踐中的不可知論者」。她在英國長大，從小接受伊斯蘭教的教育。她相信存在某種靈性層面，稱之為「更高的力量」，但並不確定這是否是一個具人格的神。法伊莎在大學攻讀哲學，雖然她對神存在的論證印象深刻，但並未找到任何一個足以說服她的結論。她從小學習用阿拉伯語閱讀《古蘭經》，並深深感受到經文的優美，認為這部經典可能來自神聖的源頭。然而，當她反思世界各地多元宗教的存在時，她無法確信伊斯蘭教就是唯一正確的宗教。她認為伊斯蘭教為真的可能性約為50%，換句話說，她對伊斯蘭教的真實性持完全不可知論的態度。

那麼，法伊莎是否「相信」伊斯蘭教？這取決於我們如何定義「信仰」。如果信仰意味著對某件事的真實性有相當程度的信心，那麼法伊莎並不相信伊斯蘭教。然而，這是否意味著她實踐伊斯蘭教是不理性的？答案是否定的。信仰不僅是抽象的智力活動，更是一種承諾與投入。從法伊莎的角度來看，伊斯蘭教是一個「活的可能性」，她可以選擇遵循伊斯蘭教的五功，這並非出於確定性，而是出於一種充滿希望的承諾。即便存在懷疑，懷抱希望地生活，相信存在更深層的生命意義，這本身就是一種高尚的態度。

這種觀點與17世紀數學家帕斯卡的「賭注論」有相似之處。帕斯卡認為，賭神存在是理性的選擇：如果神存在，我們將獲得無限的報酬；如果神不存在，我們損失的也微乎其微。然而，帕斯卡的賭注論存在一些問題，例如它假設神會根據人們是否接受「唯一真宗教」來獎賞或懲罰他們，而這與許多當代宗教的詮釋並不相符。此外，我們如何決定哪個宗教是正確的？帕斯卡的論證並未提供答案。

相比之下，法伊莎的「賭注」更關注宗教在現世生活中的益處。透過規律的信仰實踐，她可以深化自己的靈性生活；透過參與社群與傳統，她可以培養美德與良好的社群關係。即使最終發現神並不存在，她也並未失去什麼，反而獲得了許多。

接下來，我們來看看彼得的例子。他是一位「宗教虛構主義者」，在美國長大，從小接受基督教教育。與法伊莎一樣，他也有靈性信念。在20多歲時，他透過迷幻藥體驗，相信存在一個超越感官感知的「更大的現實」。他喜歡用威廉·詹姆斯的術語「『更多』」來描述這種現實。然而，與法伊莎不同的是，彼得是一位堅定的無神論者，至少對於傳統西方宗教中全知、全能、全善的「全能神」是如此。他認為基督教為真的可能性只有5%。

那麼，彼得是否應該繼續作為一名基督徒？令人驚訝的是，這是有可能的。新約學者馬庫斯·博格提出了一種與彼得信念相符的基督教詮釋。博格認為，上帝的存在無法用人類語言表達，因此上帝並非字面意義上的「全知」或「全能」。這種觀點與基督教早期的「否定神學」傳統相呼應，該傳統認為上帝的本質超越語言。彼得的「『更多』」與否定神學中的上帝並無本質區別。

此外，博格主張，基督教故事不應被視為歷史事實，而應被理解為深刻的虛構，它表達了上帝的「性格與激情」。透過冥想這個故事，我們可以更深入地理解上帝的本質。這就是「宗教虛構主義」，它將宗教視為重要的虛構，並透過這種方式與終極現實建立聯絡。

法伊莎和彼得並非傳統意義上的「信徒」，但他們都相信存在一個超越感官感知的更大現實。在高度世俗化的英國，對超越現實的信念並非邊緣立場。最近的調查顯示，46%的英國成年人同意「所有宗教都包含某些真理」，49%的人認為「人類本質上是靈性存在」。本文的目的在於指出，除了傳統信仰與「靈性但不宗教」之外，還存在第三種選擇：沒有信仰的宗教實踐。這種方式或許對某些人具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