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環保運動中的神秘力量：精靈信仰的復興

在愛爾蘭，古老的「精靈世界」信仰正成為一股強大的環保力量。民俗學家艾迪·萊尼漢（Eddie Lenihan）指出，儘管現代生活繁忙，大多數愛爾蘭人仍對精靈世界抱有一種本能的信仰。作為愛爾蘭最後一批口述故事傳承者之一，萊尼漢強調，精靈並非過往異教文化的遺跡，而是活躍於地底土丘與森林中的存在。

如今，隨著「繁忙的現代化」對地球生態構成嚴重威脅，對精靈世界的敬畏正被重新賦予意義，以應對21世紀的環境挑戰。與歐洲其他地區以科學證據為基礎的環保運動不同，愛爾蘭的環保主義帶有鮮明的靈性色彩。當愛爾蘭的異教徒抗議生態破壞時，他們不僅是為了避免土地利用變化帶來的可計算損失，更是為了避免觸怒精靈。

對許多人來說，「精靈」一詞可能讓人聯想到兒童幻想或迪士尼電影中的輕盈身影，而非愛爾蘭傳說中強大而危險的存在。然而，對於愛爾蘭的原住民異教徒來說，這是一個極其嚴肅的議題。

2023年初，我抵達愛爾蘭，並在機場搭乘了一輛計程車。司機帕特里克（Patrick）是一位友善的中年男子，當我告訴他我是一名研究異教文化的人類學家時，他主動表示自己也是一名異教徒。這讓我感到意外，因為我原本以為會在草地或森林中遇見異教徒，而非在都柏林的計程車上。帕特里克告訴我，異教信仰在愛爾蘭無處不在，「它是我們的一部分，是我們的身份。」

這種現象可能讓那些更習慣將愛爾蘭與天主教或新教聯絡在一起的人感到驚訝。然而，在現代愛爾蘭，異教信仰與實踐仍然根深蒂固。這種信仰的永續性部分歸因於地理因素：愛爾蘭的相對偏遠位置使其比其他歐洲國家更長時間地保留了德魯伊的神秘傳統。此外，異教信仰與制度宗教的融合也使其得以延續。即使在基督教於5世紀初傳入後，原住民信仰仍以與羅馬天主教結合的形式存在。

愛爾蘭異教的核心信念是，「自然」——無論是森林、岩石、山丘還是花園——都是通往靈性領域的途徑。正如異教作家艾德·魯阿（Aedh Rua）在《凱爾特火焰》（2008年）中所寫：「自然並非死物的集合，而是充滿了靈體，其中許多能與人類互動。」在一個充滿強大靈體的世界中，人類必須更加謹慎行事，否則可能面臨來自精靈世界的報復。

2023年的一個冬日，我拜訪了位於愛爾蘭中部蒂珀雷裡郡的艾倫·威爾斯（Alan Wells）。他自稱是一名「原住民愛爾蘭異教徒」，其靈性實踐圍繞著與土地的連結以及對精靈世界的尊重。根據異教神話，一個名為圖阿薩·德·達南（Tuatha Dé Danann）的種族曾統治愛爾蘭，後來他們退居到一個名為「精靈世界」的靈性領域，成為精靈。威爾斯告訴我，這個世界——一個平行且隱形的愛爾蘭——「就在這裡」。

與精靈共享土地意味著必須學會如何避免觸怒他們。學者將精靈解釋為祖先神靈、半神或自然靈體。與亞伯拉罕宗教中的超越性造物主不同，愛爾蘭的精靈被理解為與地球本身共存且相互依賴的存在。愛爾蘭傳說中，某些景觀特徵，如「精靈樹」和「精靈堡壘」，被視為精靈的財產。當地傳統中，人們會將布條綁在精靈樹的枝條上許願。

威爾斯認為，精靈（他稱之為Sídhe、Good Folk或Them）可能因人類的不尊重而引發社會或身體問題。當地人會請他進行靈性清理，以應對疾病、家庭衝突或其他困境。然而，他認為自己的角色是幫助精靈而非人類，因為「問題通常是由人而非精靈引起的」。此外，他笑著補充道：「他們比我們更早來到這裡。」

威爾斯指出，觸怒精靈的人類活動通常與環境破壞或土地利用變化有關，這些行為同樣受到環保主義者的反對。例如，砍伐山楂樹或「在地下埋入過多金屬」可能引發與精靈的衝突。他提到，如果在精靈路徑上建造大型金屬框架，可能會引發麻煩，「精靈可能比人類更痛苦，但他們會讓人類也受苦！」

威爾斯認為，許多與精靈的問題可以透過「承認並尊重他們」來解決。然而，在某些情況下，人們必須積極彌補過錯。他分享了一個案例：一個家庭請求他為他們的房子進行靈性清理，因為房子建在一座山丘的底部，而山頂有一座精靈堡壘。威爾斯建議他們向精靈獻上傳統的奶油供品，這家人照做了，這表明精靈信仰在愛爾蘭仍然盛行。

對於異教徒來說，遍佈愛爾蘭的精靈樹和精靈堡壘是通往靈性領域的入口，必須特別尊重。任何對它們的傷害都可能切斷人類與靈性世界的聯絡，並激起精靈的報復。然而，在更嚴重的情況下——例如大規模基礎設施建設——僅僅獻上奶油供品是不夠的。正是在這裡，異教徒對精靈世界的關注與環保主義者的擔憂進一步重疊。

愛爾蘭的博因河谷（Boyne Valley）以其豐富的歷史遺產而聞名，但這裡也因現代公路的建設而多次遭受破壞。當地社羣團體一直站在反對公路建設的前線，這些抗爭持續了數十年，並引起了國際關注。2007年，一條名為M3的四車道高速公路開始建設，負責該專案的政府官員接連遭遇不幸。民俗學家認為，這些事件是由於高速公路的建設褻瀆了該地區的精靈堡壘，從而引發了精靈的詛咒。

異教徒對大規模開發和環境破壞的反抗在愛爾蘭有著悠久的歷史。1959年，梅奧郡的一條新公路計劃摧毀一座精靈堡壘，25名工人因此罷工，直到公路改道後才復工。1999年，克萊爾郡一條價值2000萬美元的高速公路因避免破壞一棵山楂樹而調整路線，民俗學家萊尼漢警告說，如果這棵樹被毀，可能會引發人類傷亡的報復。

異教信仰在愛爾蘭從未真正消失，而它的現代復興已成為一種原住民對生態破壞的回應。對於威爾斯來說，實踐原住民性意味著承認精靈並尊重土地的需求。他認為，「原住民性來自於你生活的地方，以及你與它的深度連結。」對於那些將靈性定位於自然中的人來說，重新承擔起地球靈性福祉的責任，成為了一股強大的環保動力。

愛爾蘭異教的世界觀強調自然的神秘神聖性，而不僅僅是科學所描述的功能、生態關係或可計算價值。與全球的原住民傳統一致，愛爾蘭異教徒承認並尊重非人類世界中的靈體，即使他們無法測量或確認這些存在。在「繁忙的現代化」表層之下找到精靈世界，並非想像力的產物。對於一些人來說，這是建立在對精靈的尊重以及對周圍生命世界可能施行自身正義的信念之上的，與地球的新關係的基礎。

正如萊尼漢在《遇見另一群人》（2004年）中所寫：「任何明知故犯幹擾精靈財產的人，都必須準備好承擔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