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成式AI：當我們不在乎細節時，它最有用

生成式AI工具如ChatGPT和Midjourney，能夠快速產出文字、圖片和影片，速度遠超人類手工操作。然而，作為一位研究AI社會影響的學者，我注意到一個有趣的權衡：這項技術確實能節省時間，但前提是使用者願意放棄對最終成果的控制。正因如此，生成式AI在我們最不在乎的事情上，可能最為有用。

以AI圖片生成器為例，你可能大致瞭解它的運作方式。只需輸入你想要的主題，例如「一隻衝浪的熊貓」或「一片也是汽車的吐司」，生成工具就會繪製出來。然而，這忽略了無數可能的細節變化。圖片會是水彩畫還是鉛筆素描？熊貓的逼真程度如何？浪有多大？吐司汽車是停著還是移動？裡面有沒有人？這些問題在圖片生成時已經被解決，但並非由使用者決定，而是由生成式AI工具「決定」。

當然，使用者可以更精確地指定：模仿莫內的風格、讓浪的高度是熊貓的兩倍，或者讓熊貓看起來有點緊張，因為牠不習慣衝浪。你也可以開啟圖片編輯器，親自修改到每個畫素。然而，撰寫詳細指令和修改圖片都需要時間、精力和技巧。生成式AI承諾減輕這些負擔，但正如每位管理者所知，行使控制權本身就是一種工作。

在所有的藝術與表達中，力量來自於細節。偉大的畫作中，並非每一筆都經過計畫，但每一筆都被仔細考慮和接受。其對觀眾的整體影響，取決於所有這些經過考慮的筆觸。電影導演會對同一場景拍攝多次，每次都有微妙或巨大的差異。只有一小部分片段會被剪入最終版本，也就是編輯認為最能達成目標的部分。偉大的藝術家運用他們的判斷力，確保每個細節都能幫助達成他們想要的效果。

當然，將細節交給他人處理並非新鮮事。人們習慣將表達的權力委託給行銷人員、演講撰稿人、社群媒體經理等。生成式AI提供了一種新型的承包商，它隨時待命，並在某些方面具有很高的技術能力。然而，與熟練的人類相比，它理解你需求的能力有限。此外，它缺乏意圖、深思熟慮以及對細節的全面掌握，這些都是偉大表達成就的關鍵，甚至是產生獨特作品的必要條件。

如果你要求ChatGPT寫一個電影劇本，加上選角和拍攝指示，它既不會給你法蘭西斯·福特·柯波拉的經典之作《教父》，也不會給你湯米·韋索的怪誕作品《房間》。你或許能接近一部傑作或真正的怪作，但要達到這個目標，你需要投入更多時間、更多精力，並行使更多控制權。

生成式AI的最大價值，在於它讓低努力、低控制的表達成為可能。在我撰寫和修改這篇文章的時間裡，我可以用ChatGPT生成200篇文法正確、結構良好的文章，然後直接發布到網路上，甚至不需要閱讀它們。我不必仔細解析每個字詞，也不必決定它們是否真的幫助我表達觀點，甚至不必確認我是否同意這些AI生成的文章。

這並非僅僅是假設性的例子。低品質、來源不明的AI生成電子書已經進入線上書商的目錄，甚至進入這些書商服務的圖書館。同樣地，使用圖片生成器，我現在可以在網路上大量發布表面吸引人的圖片，只花費幾分之一秒的時間來決定它們是否表達了我想要的效果。

但這樣做，我不僅僅是跳過了繁瑣的工作。寫作、繪畫和創作不僅是勞動，更是一個考慮、審視和決定我想向世界傳達什麼的過程。跳過這些過程，意味著我將決策權交給了AI工具。

一些學者認為，網路已經造就了一個「廉價言論」的時代。人們不再需要投入大量資源，甚至不必面對鄰居的評判，就能向世界廣播任何他們想說的話。生成式AI讓表達變得更廉價。你甚至不必親自製作，就能將東西發布到世界上。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生產文字、藝術和表達的能力與實際關注你所製作或表達內容的必要性脫鉤。

我認為，偉大的藝術、新聞報導和學術研究仍然需要高度的關注和努力。其中一些努力甚至可能包括為個別藝術家的需求量身定製AI工具。但除非人們變得更擅長策展，否則在低努力內容的洪流中，偉大的作品將越來越難被發現，這些低努力內容也被稱為「AI垃圾」。

生成式AI越有用，使用者越願意馬虎，也就是越不在乎細節。這是一個合適的現象。我可以以一個悲觀的預測作為結尾：專業藝術家和作家將被平庸的自動化取代，網路言論將變得更愚蠢，人們將把自己隔離在AI生成的媒體的個人化繭中。這些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但或許更有用的是給讀者一個建議。

當你需要一張圖片或一篇文章時，花點時間思考：細節有多重要？自己動手製作，或與合作者或承包商合作，是否有用？這樣做是否能產出更好的成果，或讓我有機會學習、建立或加強一段關係，或幫助我反思對你重要的事情？簡而言之，是否值得投入真正的關心和努力？答案並非總是肯定的，但往往會是。

藝術、寫作、電影——這些不僅僅是產品，更是行動。它們是人類透過數千個小決策創造出來的，這些決策涵蓋了我們所代表的價值觀和我們想表達的內容。因此，當涉及到藝術、表達和論述時，如果你想做好，最好還是自己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