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困惑：學習的關鍵時刻

困惑，對許多人來說是一種令人不快的感受，甚至被視為浪費時間。然而，當我們遇到新問題或令人驚訝的陳述時，這種困惑感實際上可能是學習和增強大腦可塑性的重要契機。近年來，教育心理學和神經科學的研究逐漸揭示了一個古老的智慧：困惑往往是克服誤解和偏見的第一步，它可能帶來比單純答案更有價值的東西。

早在柏拉圖的早期對話錄中，困惑和疑惑就被視為真正探究的根源。這些文字描述了蘇格拉底在城鎮中與年輕人對話，並仔細審視他們對正義等議題的過度自信看法。當這些假設被逐一拆解後，年輕人往往陷入一種深刻的「困惑狀態」（希臘語中的「aporia」）。在蘇格拉底看來，擁抱這種新發現的無知狀態，是任何真正探索真理的不可或缺的第一步：「當他意識到自己並不知道時……他將繼續探索並發現某些東西。」

在假新聞充斥的後真相時代，重新學習如何質疑我們的假設和誤解，或許已成為生存工具的一部分。根據教育心理學家和神經科學家的研究，重新點燃自己和他人的「生產性困惑」能力，可能對我們的學習和思考方式產生深遠影響。

困惑可能在我們觸發大腦額外認知能力方面扮演著意想不到的角色。2003年，心理學家Paul Rozin和Adam Cohen在一項研究中發現，參與者在觀察面部表情時，最常描述的情緒竟然是困惑。儘管困惑並未被列入標準情緒分類中，但它卻是參與者最普遍的情緒反應之一。這開啟了一個新的心理研究領域：困惑的本質是什麼？它的作用又是什麼？

想想看，每當你遇到無法立即理解的事物時，困惑感便會產生。對大多數人來說，這種體驗每天都在發生——無論是試圖理解一則令人驚訝的新聞，還是試圖弄清楚為何老闆改變了專案啟動日期，或是試圖理解前一晚與伴侶的激烈爭吵。這些經歷都可能讓你感到困惑，無論是對某個（政治、社會、氣象）事件的發生感到不解，還是對他人的行為、決定或主張感到疑惑。對我們這樣的生物來說，世界本質上就是一個充滿困惑的地方。儘管我們可以根據不斷增長的經驗資料庫來調整識別模式的能力，但總會遇到一些我們無法立即理解的奇怪事物、陳述和問題。克服這些，正是我們所說的學習。

自Rozin和Cohen的發現以來，教育心理學領域的許多學者開始研究困惑對學習的影響。他們發現，困惑在我們識別學習過程中的「認知障礙」方面可能扮演著意想不到的角色，更令人驚訝的是，它還能觸發大腦部署額外的認知能力來克服這些障礙。

困惑出現在我們遇到新且複雜的刺激時，此時我們使用現有策略來理解它的能力較低。從某種意義上說，困惑似乎特別涉及我們認知能力的極限體驗。有時，這種認知障礙如此之大，以至於我們的努力只會導致挫敗感，從而降低我們的動機，甚至讓我們完全放棄尋找問題的答案。在這些情況下，如果我們缺少的拼圖碎片太多，可能看起來這場遊戲不值得我們付出如此大的努力。這就是研究人員所說的「無望的困惑」。

但有時，困惑可以轉化為「生產性困惑」。實證研究表明，在適當的條件下，困惑可以成為複雜學習任務成功的驅動力。複雜的學習任務要求學習者進行推論、診斷和解決問題、產生解釋，並展示所獲知識的應用和轉移。這種形式的學習與所謂的淺層學習活動（如記憶關鍵短語和事實，或重複簡單的動作序列）形成鮮明對比。

複雜的學習任務通常會給學習者帶來認知障礙，研究人員發現，當學習者透過體驗困惑來應對這些障礙時，他們往往會投入更多的認知努力來解決問題。感到困惑可以激勵學習者進行更深層次的探究和更徹底的資訊處理，從而增加他們克服認知障礙的機會。有趣的是，當任務要求我們進行概念變革時，困惑似乎特別有用——也就是說，為了對一組事實形成更複雜和準確的理解，我們需要克服誤解、偏見或偏見。在這些情況下，困惑似乎促使人們改變方法，使得經歷困惑的人更有可能尋找並採用替代策略來解決問題。

作為一種心理狀態，困惑不僅幫助我們識別和理解我們面臨的問題沒有簡單的解決方案，它還觸發我們更深入地思考。困惑激勵我們更加努力地工作，投入更多的心理努力來解決問題——並以不同的方式處理問題，尋找不同的方法或策略來應對它。

將困惑重新定義為一種積極且有價值的感受，應該促使我們重新思考一些日常實踐。神經科學研究正在逐漸揭示困惑如何幫助我們實現困難的學習目標。神經科學家認為，在學習新技能（無論是運動技能、語言還是演奏樂器）的過程中遇到複雜問題或障礙，會增強我們大腦的神經可塑性，使我們更加警覺、專注和認知活躍。在後續的學習嘗試中，我們將擁有更高的專注度，從而提高成功的機率。

那麼，多少困惑是最佳的，既能刺激更深層次的處理，又不會讓我們陷入沮喪的邊緣？在過於困難和過於簡單無聊的學習任務之間，究竟哪裡是最佳平衡點？一項實證研究試圖回答這個問題。在《85%規則：最佳學習法則》（2019年）中，Robert Wilson及其同事發現，刺激大腦提高專注度而不導致學習者放棄的最佳難度，是學習者在85%的時間內正確，15%的時間內出錯的任務。如果任務過於困難，以至於在100次嘗試中我們犯的錯誤遠遠超過15次，那麼對我們的大腦來說，整合和學習可能就過於困難了。

學習新且複雜的事物本質上涉及體驗困惑和挫敗感。但對教育者和我們所有人來說，這節課是：這種困惑和挫敗感應該被擁抱和追求，作為我們大腦準備更深入專注、更徹底處理的標誌，從而為我們提供學習有價值東西的更好機會。

將困惑重新定義為一種積極且有價值的感受，應該促使我們重新思考一些日常實踐。在當今世界，答案、資訊和資料隨時隨地觸手可及，我們很少有機會鍛煉我們的「困惑肌肉」。或者更確切地說，我們剝奪了自己透過嘗試思考可能的答案來增強大腦可塑性的機會。與其試圖為我們的問題提出假設，我們往往只是將大腦暫停，在搜尋引擎中輸入問題，等待答案送達。下次當你遇到複雜的問題、謎題或令人驚訝的資訊時，為什麼不試著跟隨你的困惑，看看它會帶你去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