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星際爭霸戰到Siri：科技與文化的交織之旅

在1986年的電影《星際爭霸戰IV：搶救未來》中，企業號的船員們穿越時空回到1980年代的舊金山，試圖融入當時的社會。其中一幕，工程師史考特面對一臺當時最先進的麥金塔電腦，試圖讓它運作。他拿起滑鼠，像對講機一樣對著它說：「哈囉，電腦？」這一幕之所以令人發笑，是因為觀眾知道《星際爭霸戰》中的未來世界擁有能與人對話的電腦，而1980年代的電腦卻只能勉強執行文書處理軟體，更別說操控整艘太空船了。

如今，近40年過去，當我坐在這裡寫這篇文章時，我只需對我的「企業號電腦」說一聲：「播放那部電影。」謝謝你，Siri。Siri當然不是第一個進入大眾視野的語音互動電腦。2011年初，IBM團隊推出了Watson，這臺能與人對話的電腦在電視益智節目《危險邊緣》中擊敗了冠軍肯·詹寧斯和布拉德·魯特。同年，蘋果公司為iPhone 4S推出了Siri，這項語音互動軟體被視為一項重大突破。根據其創作者的說法，Siri和Watson都直接受到了《星際爭霸戰》中企業號電腦的啟發。然而，從科幻到現實的過程並非如科學家看完電影後說「我想做出那樣的東西」那麼簡單。

人工智慧本身就是一種幻象，源自科幻小說。1955年，達特茅斯學院的數學教授約翰·麥卡錫與其他數學家和電腦科學家首次提出了「人工智慧」一詞：「學習或其他任何智慧特徵的每個方面都可以被精確描述，從而讓機器模擬它。」換句話說，人工智慧是人類智慧的模擬，是現實的複製品，而非現實本身。這就像雷內·馬格利特的畫作《形象的背叛》（1929年），它只是現實的表現，而非現實本身。

同樣地，媒體本身也是一種幻象。當你觀看電影時，你所看到的是人物、道具和聲音的表現，這些都是在過去某個時間和地點錄製的。當影象和聲音一起播放時，它被稱為同步聲音，這一過程旨在營造一種在場的幻覺，讓你感覺自己真的與眼前的人物在一起。例如，當你去看最新的超級英雄電影時，克里斯·伊凡和克里斯·漢斯沃以及其他所有名為克里斯的演員並不在你面前。他們正在做他們在拍電影之外的時間裡做的事情。你面前的是他們角色的幻象，所有這些都被剪輯在一起，並透過電影的魔力投射到螢幕上。

有時候，你並不會看到角色。有時候，會有旁白敘述，或者像《綠野仙蹤》中的巫師那樣沒有實體的角色。在聲音研究中，我們稱之為「acousmêtre」或「acousmatic角色」：你聽到的聲音，卻看不到它的來源。偉大而強大的奧茲之所以偉大而強大，正是因為你只看到漂浮的綠色頭顱，只聽到那洪亮的聲音。一旦你拉開帷幕，看到聲音所屬的身體，力量的幻覺就消失了。他只是一個拿著麥克風和煙霧機的人。

我稱之為「acousmatic電腦」的對話電腦，如我在2020年出版的《電腦的聲音》一書中所描述的那樣，運作方式類似，但沒有帷幕後的身體。演員的聲音被錄製下來，然後在電腦的影象上播放，創造出像《星際爭霸戰》中企業號那樣活生生的對話電腦的幻覺。Siri的運作方式完全相同：一個人的聲音從你的手機或手錶中傳出，讓你在那個電腦物件中感受到Siri的存在。

事實上，《星際爭霸戰》電腦在1966年《Mudd's Women》一集中的首次亮相，展示了一臺acousmatic電腦，它所做的正是Siri現在為我們做的事情。寇克船長透過詢問船上的電腦來審問臭名昭著的走私犯哈利·馬德，要求電腦從網路資料庫中提供資訊。每個命令都以「電腦」開頭，就像我們今天可能會說「嘿，Siri」一樣。電腦的聲音機械而生硬，是1960年代真正存在的笨重機器的聽覺表現，有點像老式電話接線員的聲音。在幕後，《星際爭霸戰》女演員馬傑爾·巴雷特錄製了對話臺詞，製作團隊拍攝了寇克和馬德以及其他角色圍坐在桌子旁與一臺小電腦螢幕交談的場景，然後將所有這些剪輯在一起，創造出對話電腦的幻覺。

選擇巴雷特作為電腦的聲音是一個重要的決定。她的聲音不像合成語音那樣機械，而是真的像1960年代的典型秘書，透過對講機與老闆交談。《星際爭霸戰》中對話電腦的描繪正是科幻小說最擅長的：將當下的文化和技術夢想成未來的可能性。其他虛構的acousmatic電腦——如斯坦利·庫布里克的傑作《2001太空漫遊》（1968年）中的HAL 9000，或更近期的史派克·瓊斯電影《雲端情人》（2013年）中的Samantha——沒有人的身體，但它們有性別和個性，而且它們在敘事中的角色往往反映了人類的性別角色。

由道格拉斯·雷恩配音的HAL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怪物，性別為男性。由史嘉蕾·喬韓森配音的Samantha是一個從個人助理轉變為異性戀男人情人的角色。當你聽到喬韓森的聲音時，你就能立即想像出聲音所屬的女性身體，即使你在螢幕上看到的她的「身體」只是一部智慧型手機。這些虛構角色透過真實演員的聲音、用來描述他們角色的代詞以及我們對性別角色的文化期望而被賦予了性別。畢竟，性別本身是一種文化實踐：它不僅僅是我們身體的形狀，也是我們穿衣、說話和互動的方式。

因此，科幻小說只是將對話電腦放入預先建立的性別角色中，如秘書、殺手或情人，向觀眾展示我們如何像與其他人類一樣與電腦互動。因此，Siri的製作並非如科學家看完《星際爭霸戰》後說「酷，是的，我想讓我的電腦像那樣跟我說話」那麼簡單。語音互動軟體的機制依賴於科幻小說中acousmatic電腦的文化歷史、性別角色以及同步聲音的魔力。謝謝你，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