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音樂中的「鉤子」如此令人難以忘懷？

從朗朗上口的旋律到引人注目的歌詞，那些最令人難忘的音樂「鉤子」其實揭示了人類注意力與記憶的極限。無論是披頭四《She Loves You》中的「yeah, yeah, yeah」、Blur《Song 2》中的吉他旋律，還是SZA在《Kill Bill》中唱出的「I might kill my ex」，這些片段都成為了音樂中的「鉤子」——那些既突出又容易被記住的音樂或歌詞瞬間。這種定義源自1980年代，至今仍是理解「鉤子」的實用方式。

流行音樂中充滿了「鉤子」，但其他型別的音樂也不例外。例如，貝多芬第五號交響曲開頭的動機（da-da-da DAH），或是比爾·艾文斯在邁爾士·戴維斯版本《On Green Dolphin Street》開頭的鋼琴和絃。這些「鉤子」可以以多種形式出現，無論是特定的節奏、音符序列，還是歌詞或其他音樂元素，只要它們能夠突出並留在聽眾的記憶中，就能成為「鉤子」。

「鉤子」的設計目的就是讓人容易聽到並注意到。例如，Baha Men的《Who Let the Dogs Out》中的「鉤子」非常明顯，就是他們反覆唱出的「Who let the dogs out? Who, who, who, who?」。無論你是否喜歡這首歌，這部分的節奏、簡單性、聲音或重複性似乎超越了個人品味，讓人難以忘懷，甚至可能成為心理學家所稱的「耳蟲」。

現代流行音樂可以被視為「鉤子」的傳遞工具。例如，Lady Gaga的《Bad Romance》或泰勒絲的《Shake It Off》都充滿了讓聽眾印象深刻且容易記住的音樂片段。Roc Nation娛樂公司的執行長Jay Brown曾表示，現代流行歌曲需要在每個部分都加入「鉤子」，才能抓住聽眾的注意力。製作人顯然深諳此道，從《Bad Romance》中的「rah rah」和「ooh la la」到《Shake It Off》中薩克斯風的加入，他們的策略似乎是：如果一個「鉤子」沒能抓住你，另一個一定會。

那麼，是什麼讓歌曲中的某個部分成為「鉤子」呢？「鉤子」不僅僅是一個音樂瞬間，它還與聽眾的心理互動，特別是與聽眾的注意力和記憶能力有關。人類的注意力有限，因此我們對世界的感知會被過濾，專注於某些特定資訊。心理學家Albert Bregman解釋，人類大腦處理「聽覺場景」（如一段音樂錄音）的方式有時類似於格式塔原則。例如，我們會將人聲視為「圖形」，而將伴奏（如和絃、貝斯和節奏）視為「背景」，儘管在某些情況下，其他音樂層次（如突出的貝斯線）也可能成為「圖形」。

記憶同樣有其限制。大腦需要將資訊編碼、儲存和檢索，而某些資訊之所以更容易被記住，是因為它們更容易被編碼成神經格式，或更容易在需要時被檢索。心理學家George Miller在1956年提出，我們短期記憶的容量大約為「七加減二」個專案。Weird Al Yankovic曾寫過一首名為《(This Song's Just) Six Words Long》的歌曲，諷刺George Harrison的《Got My Mind Set On You》，正是因為後者令人難忘。而《Who Let the Dogs Out》中人們記住的部分只有五個詞，這並非巧合。

然而，對某些人來說是「鉤子」的音樂瞬間，對其他人可能毫無影響。例如，對作者Jadey O'Regan來說，海灘男孩1970年專輯《Sunflower》中的歌曲《Our Sweet Love》第二段的大提琴對旋律非常突出，但這對大多數聽眾來說可能並非「鉤子」。每個音樂迷都有自己特別喜愛的音樂瞬間，即使這些瞬間對其他人來說並不突出。

人類並非天生就對音樂有完整的感知，而是基於多年的經驗發展出對音樂的潛意識期待。例如，西方聽眾聽到C大調和絃後接F大調和絃時，通常會期待接下來是G大調和絃，因為這種序列在西方音樂中非常常見。這種期待不僅限於和絃，還包括旋律、節奏、音色等音樂的各個方面，並影響聽眾對音樂的感受、注意力和記憶。

音樂期待是導致「鉤子」對某些人有效而對其他人無效的原因之一。例如，嘻哈迷和搖滾迷的音樂期待可能截然不同。此外，每個人的記憶能力也不同，有些人能夠將更多音樂資訊編碼成易於記憶的片段，因此某些「鉤子」對他們有效，而對其他人則無效。

音樂元素的突出程度也取決於聽眾的偏好。例如，Jane可能更注重節奏，因為她的父母在她成長時期喜歡放克音樂，而現在她喜歡跳舞，因此一個以節奏為中心的「鉤子」更容易吸引她的注意力，而旋律為主的「鉤子」則無法打動她。相反，Eli可能更注重歌詞或其他音樂特徵，因此Jane注意到的「鉤子」對他來說可能毫無印象。

這些不同的音樂傾向可能是許多流行歌曲擁有「複合鉤子」的原因——這些「鉤子」在人聲、旋律和節奏等方面都有吸引人的特點。例如，Billie Eilish在《Bad Guy》中唱出「I'm the bad guy」的片段，就是一個典型的「複合鉤子」。如果一個音樂瞬間只包含其中一個元素，可能無法吸引大多數聽眾，但將所有元素結合起來，就能讓不同型別的聽眾都能找到自己喜歡的部分，從而成為一首成功的歌曲。

然而，許多聽眾可能多次在收音機中聽到《Bad Guy》的「鉤子」，卻從未特別注意過。相反，其他歌曲中的「鉤子」可能更能打動他們。心理學研究表明，不同人腦海中縈繞的歌曲範圍非常廣泛，每個音樂迷都有自己的「心理播放清單」，這些歌曲能夠滿足他們的個人喜好。

創作一首突出且容易被記住的音樂作品（至少讓足夠多的人記住）通常需要付出大量努力。著名作曲家Randy Newman曾表示，專業作曲家創作一首旨在登上排行榜的歌曲時，付出的心血與創作一首更嚴肅的「藝術性」歌曲並無二致。最終，「鉤子」告訴我們，流行音樂的表面簡單性其實是一種假象。如果你感受到一個好「鉤子」帶來的愉悅，那是因為這些音樂瞬間往往經過精心設計，試圖抓住我們寶貴的注意力和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