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同理心科學改善人際關係

在青少年足球賽場上，過度投入的家長與低薪裁判之間的激烈爭執，幾乎成了另一種觀賞性運動。雙方互不相讓的言語攻擊，往往以傲慢的警告和紅黃牌收場。旁觀者不禁懷疑，爭執的雙方是否真的目睹了同一場比賽。這種看似荒謬的行為，卻恰恰反映了我們人際關係中常見的癥結所在。

我們對他人想法、感受和動機的推測，是人際關係的核心基礎，但這種推測往往需要付出努力，且容易產生偏差。以足球場上的對立雙方為例，家長在涉及自己孩子時，客觀性和理性本就值得懷疑。再加上比賽結果、雙方的自尊心，以及裁判疲憊的工作日程，就不難理解為何換位思考如此困難。

作為社會心理學家，我深信理解人們如何透過社會觀點採納來推測他人，是改善人際關係的關鍵。這裡所說的並非增加同理心（即感受他人情緒），而是指我們推斷他人經歷的認知過程。這是一種對他人心理世界的理解：他們的信念，以及他們如何看待當下情境。透過觀察社會觀點採納過程中的結構性弱點並加以改善，我相信我們能夠找到新的策略來提升重要的人際關係。

這些洞見在當下尤為重要。我們與人際關係的關係正處於一個歷史性的尷尬時刻。科學告訴我們，人際關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重要——它是幸福的關鍵要素，對健康的影響不亞於戒菸。研究顯示，缺乏穩固人際關係的人平均壽命較短。然而，報紙每天都在提醒我們，我們似乎在建立和維持人際連結方面變得越來越差。政治分歧讓鄰裡不再和睦；社交媒體似乎變得越來越反社會。最近，美國衛生局長甚至宣佈了一場「孤獨流行病」……而這種說法在疫情之前就已經存在。

要開始修復我們的人際關係，讓我們先看看它們是如何建立的。人際關係是人與人之間互動的累積——更重要的是，每一方如何解讀這些互動。畢竟，兩個不同的人可能會從同一次互動中得出截然不同的印象。我可能認為送給妻子的六罐裝啤酒是她收到過最好的生日禮物；她可能會有不同的看法。此外，她可能會將這種看法與過去的生日和紀念日串聯起來，得出丈夫更自私而非無私的結論。

我們對他人行為形成的敘事，源自於我們試圖理解他們內心世界的努力。這正是社會心理學能夠提供幫助的地方，它能夠闡明社會觀點採納的過程。最新研究顯示，這個過程分為四個階段：感知、動機、策略選擇和評估。

在第一階段，你感知到感興趣的他人。你可能看到某人走在街上，收到朋友的簡訊，或者回想起最近的對話。在足球比賽中，也許之前似乎隱形的裁判做出了一個對你孩子不利的判決。無論如何，某人必須以某種方式進入你的視線。此時，你有機會以正面、負面或客觀的方式感知他們。

接下來是動機測試。你是否足夠有動力付出心理努力來試圖理解這個人的想法？你是否認為這個人值得你進行觀點採納？其他情境因素也很重要：情況是高風險還是無關緊要？你能夠專注於社會觀點採納嘗試嗎？你是在安靜的家中，還是被困在九歲孩子們的充氣城堡中？此外，是否有建立長期關係的可能性——這位指控你孩子犯規的裁判，是否會回來執法未來的比賽？

假設有足夠的因素促使你嘗試採納他人的觀點，接下來你必須制定策略性方法。像偵探一樣，你需要收集線索來推測目標個體的想法和感受。隨著線索的累積，你會採取不同的策略來基於這些線索做出推斷。如果兩個資料點顯示感興趣的人很高興，但另外三個訊號暗示沮喪，你是否正在見證混合情緒？如果是這樣，什麼想法可能產生了這些混合感受？在特定情境下，將正確的線索收集策略與正確的推斷相匹配，這至少是一個複雜的計算過程。

最後，觀點採納嘗試以評估過程結束。也許你認為你知道這個人的感受，或者你決定你永遠無法弄清楚，或者你認為知道他們的想法並不重要。有時這些結論可以結束這個過程。在其他情況下，你可能會扮演堅持不懈的偵探角色，繼續收集線索並做出推斷，因為某些證據似乎不一致。如果評估的結果沒有結束你的觀點採納嘗試，它們可能會將你踢回過程的早期階段，讓你繼續努力。如果幸運的話，目標的真實反饋可能會為你的評估提供資訊；儘管通常情況下，你只是在做出最佳猜測。

值得注意的是，感知、動機、策略方法和評估步驟並非在每次觀點採納嘗試中都能整齊有序地展開。然而，它們確實提供了人們嘗試採納他人觀點時所發生的基本結構。

特別的是，每一步都比前一步需要更多的意識努力。我們很少有人會付出努力去感知他人——他們自然會出現在我們的意識中。之後，辨別他們想法和感受的動機通常會自然產生——例如當你的朋友心情不好時，你會不自覺地想知道原因。在其他時候，這可能需要刻意努力——我們上一次停下來考慮收銀員、電話推銷員或裁判的想法和感受是什麼時候？一旦被激勵開始觀點採納，接下來的步驟就會變得更加困難。選擇正確的策略來收集正確的資料以對他人做出正確的推斷，這是一項真正的心理工作。最後，評估步驟異常棘手，因為我們很少能獲得關於我們推斷準確性的明確反饋。在日常生活中，你可以在所有社互動動中得出數百個結論。然而，你能夠瞭解其中有多少是準確的，可能只有幾個。

那麼，分解社會觀點採納過程並識別弱點，如何能夠為改善我們的關係提供線索？從這項研究中提取實用教訓仍處於初期階段，但已經可以看到它可能如何運作。考慮到觀點採納各階段難度的增加，早期步驟提供了最大的希望。儘管這可能令人驚訝，但我們有可能從過程的開始——感知時刻——就改善我們的觀點採納努力。由於並非我們自身的過錯，我們大多數人在感知他人時都會長期受到偏見的影響。這是因為我們都以兩種方式應對社會世界的複雜性，而這兩種方式都會導致問題。首先，試圖節省心理能量（我們都是「認知吝嗇鬼」，正如心理學家Susan Fiske和Shelley Taylor所說）。其次，試圖保持積極的自我意識。

在這兩個節省認知努力和保持積極自我意識的廣泛目標中，存在著許多可能破壞任何人真實感知他人的特定偏見。例如，本能地將他人視為內群體和外群體成員的偏見，有助於透過將世界簡化為兩個基本類別來節省心理能量。此外，透過將多種好處賦予那些被視為屬於自己內群體的人——其他家長、支援「正確」運動隊的粉絲、同一宗教的成員等等——來增強自我意識。相比之下，對外群體成員的第一印象通常更加刻板、簡單和負面。

僅僅意識到這些有問題的偏見，就能讓我們在進入觀點採納過程時更加謙遜。但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在與他人互動時，一個實用的方法是花點時間考慮你可能相似的許多特徵和維度。為什麼不更慷慨地定義你的內群體界限呢？當然，你可能和你的同事在爭取同一個晉升機會，但你們確實也在同一個組織工作。為什麼要關注裁判的奇怪制服和獨特角色，而你可以將他們視為更像隊友——畢竟，每個人都在努力為孩子們提供積極的運動體驗。透過習慣性地以這種方式擴充套件我們的內群體，我們從共同點開始社會觀點採納過程。更慈善的他人推斷可能會隨之而來。改善的關係可能會隨之而來。

補充這些想法，我們所有人都可以尋求增加我們的社會觀點採納動機。即使激發一點額外的動機，也可能帶來巨大的回報。你可能會想到一些人，對於他們，你應該更努力、更經常地試圖理解他們的想法。諷刺的是，我們許多人在理解朋友、家人和親人的想法和感受時往往懈怠，因為我們自然會認為他們永遠會在我們身邊。每週三次，刻意努力思考他人如何看待你們的相互互動，可能會扭轉一個緊張的關係。你甚至可能有機會直接詢問他人對情況的看法。一個青少年足球聯賽想出一個巧妙的方法來增強家長採納裁判觀點的動機：任何家長對判決的抱怨，都會導致他們在下週末必須擔任裁判。

提高參與社會觀點採納過程的動機，也可能帶來間接的好處。例如，研究表明，當他人意識到你在試圖採納他們的觀點時，他們會更喜歡你，與你產生更大的共同感，甚至更願意幫助你。可以推測，在那些你努力且準確的情況下，你會看到更多的好處。所以，下次你有機會告訴某人你真的很想理解他們對某個問題的看法時，抓住這個機會。

考慮到這些發現的新近性，開發進一步的實用策略需要時間。然而，有理由樂觀地認為，提高我們的社會觀點採納能力可以改善我們的關係。例如，我和我的同事最近探索了一項針對教師的幹預措施的影響，該措施說明瞭認知偏見如何可能阻礙他們採納學生觀點的能力（基於與上述類似的原則）。結果令人鼓舞，對教師與學生的關係以及學生的成績都有明顯的好處。

當然，我們所有人現在都有需要幫助的關係。那麼，為什麼不針對社會觀點採納過程中更容易、更早的階段，進行你自己的非正式實驗呢？如果你能在一開始就更有利地感知他人，並激勵自己更頻繁地嘗試理解他人的觀點，你可能會開始從新的角度看待你的關係。對於我們這些足球家長來說，我們甚至可能會給下週末的裁判一個疑點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