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服飛行恐懼：一場大型團體治療的幕後故事

這項治療原定於早上8點開始，但許多參與者早早便抵達機場。他們不想錯過任何細節，有些人甚至興奮得無法入睡。透過當地媒體報導得知這個計畫後，他們成為首批138位報名者，參與這場單次團體治療，目標是克服飛行恐懼。由於對飛行的恐懼，多數人已經多年未曾搭機，有些人甚至一生都避免空中旅行。

在機場的會議廳裡，我向他們解釋焦慮與恐懼的意義，以及與飛行恐懼相關的典型認知與身體症狀。我也談到恐懼維持的過程與功能失調的「安全行為」（例如服用鎮靜劑或飲酒，這些策略或許能帶來短暫的舒緩，但最終卻延長了問題）。接著，機長與機組人員登場，準備回答參與者的疑問：機上發生醫療緊急狀況時會如何處理？引擎故障是否危險？飛機是否會被雷擊？在強烈風暴中會發生什麼事？

參與者提出了許多問題，而大多數情況下，機組人員都能給予安心的答案：飛行極為安全，飛機與機組人員已為各種突發狀況做好充分準備。隨後，真正的挑戰開始了。我宣佈，現在是時候登上「暴露飛行」的班機，透過實際體驗來重新面對並舒緩飛行恐懼。一架特別包機與20位治療師已在登機口等候。這批超過120位的參與者中，絕大多數都鼓起勇氣參與。安檢、登機，一切都與一般航班無異。然而，當機門關閉時，緊張情緒顯而易見。有人直視前方，有人哭泣，也有人專注於我與其他心理治療師的談話。

隨著飛機加速起飛，機艙內突然變得極為安靜。當前排兩位參與者隔著走道牽起手時，許多人也跟著這麼做，這一刻彷彿經過精心編排。在巡航高度時，多數參與者的情緒明顯放鬆，並在專業人員的支援下，開始進行一些預先安排的練習，例如從窗戶往下看、解開安全帶並走過走道——這些都是他們過去認為自己絕對無法做到的事。

p>經過兩小時的飛行與德國上空的往返，飛機安全降落，參與者的情緒從完全放鬆轉為自豪與喜悅。後續研究顯示，超過70%的參與者在這場單次訓練後，其飛行恐懼得到完全或部分緩解，且不再避免空中旅行。我與同事將這種方法稱為「暴露式大型團體單次治療」（LG-OST），它基於認知行為治療（CBT）在各種心理障礙治療中的顯著進展，而「暴露策略」正是這些方法的核心。

根據該領域的頂尖專家Michelle Craske的說法，暴露療法指的是「重複且有系統地接觸那些令人恐懼、避免或帶著恐懼忍受的線索」。無論是透過實際情境、想像或專注於身體感覺，這種療法都應為患者提供新的、能減輕焦慮與恐懼的體驗，並打破他們的恐懼預期。例如，恐高症患者可能會預期「如果我太靠近懸崖邊緣，我會被拉入深淵」，而成功的暴露治療則能讓他們形成新的記憶：「即使我靠近懸崖邊緣，我也不會失去對身體的控制。」

研究顯示，暴露治療對半數至三分之二的患者有效，能顯著改善或完全消除他們的焦慮障礙。這對患者來說是一大福音，因為這些障礙不僅限制生活，還可能長期持續甚至危及生命。此外，焦慮障礙非常普遍，在歐盟（英國脫歐前約有5.13億人口）中，約有6150萬人受其困擾。儘管恐懼症常被視為較輕微的焦慮障礙，但其每年導致的工作日損失，平均甚至超過慢性心臟病或肺病。

然而，由於各種原因（包括缺乏受過適當訓練的治療師），只有極少數患者能接受此類治療。這正是我與Jürgen Margraf共同研究的LG-OST的價值所在——它有望快速、有效地為大量患者提供基於實證的心理治療。與小型團體治療類似，我們將LG-OST設計為「自成一體」的單日治療，核心元素包括心理教育、暴露與預防復發，並可加入某些訓練元素，例如放鬆技巧。

在LG-OST中，初始的心理教育階段通常分為兩部分：心理治療部分提供關於恐懼與焦慮的效用與保護功能的資訊，並解釋特定焦慮問題的成因與維持因素；接著，由特定恐懼症領域的專家回答常見問題，例如針對蜘蛛恐懼症，生物學家可能會破除「蜘蛛會在睡眠時爬進嘴巴」的迷思。

隨後的暴露階段通常會先評估每位參與者的恐懼預期，並根據其特定焦慮症狀量身定製暴露練習。例如，在飛行恐懼的LG-OST中，飛行是主要的暴露元素；而在血液與注射恐懼的LG-OST中，暴露部分則包括觀看相關影像與影片，並在醫療專業人員的協助下進行抽血（使用先前學習的緊張策略以防止暈厥）。最後，患者會獲得預防復發的具體建議。

截至目前，我們已針對不同恐懼症（蜘蛛、牙科治療、血液與注射、高度、飛行與演講）以及社交恐懼症與強迫性洗手症，進行了LG-OST計畫。團體規模從30人（恐高症）到138人（飛行恐懼）不等。作為所有計畫的首席治療師，我得到了4位（蜘蛛恐懼）至35位（飛行恐懼）臨床心理學家與心理治療師的支援。

我們發現，LG-OST能顯著降低恐懼、減少對恐懼物件與情境的逃避，並在短期與長期內改善患者的功能障礙。儘管有人擔心，將一群擁有相同強烈恐懼的人聚集在一起可能會引發群體恐慌或感染效應，但在我們進行的所有LG-OST中，這些擔憂均未成真。

當然，在所有LG-OST中，都有參與者出現嚴重的恐懼反應，需要立即的治療或醫療照護。例如，在針對血液與注射恐懼的LG-OST中，有8位參與者在觀看醫生講解抽血過程的影片時暈倒（儘管影片中並未出現血液或注射針頭）。我們對此早有準備，在場的醫生與兩位護士迅速穩定他們的情緒，所有人都繼續完成了訓練。這類事件一再提醒我們，在大型團體中進行治療工作需要謹慎且周詳的準備。

然而，我們也屢次被參與者在這些情境中展現的同理心、互助與激勵所感動。當接受醫療照護的參與者短暫休息後重返會場時，其他人會為他們的勇氣鼓掌。在恐高症的LG-OST中，那些起初不敢登上消防梯籃子的參與者，會受到其他人的鼓勵；而在飛行恐懼的LG-OST中，參與者在起飛時牽起彼此的手，並在有人表現出比自身更強烈的恐懼時，給予溫柔的支援。許多參與者在治療後表示，看到有這麼多人面臨相同問題，尤其是發現有些人的恐懼與焦慮比自己更嚴重，讓他們感到無比釋懷。

受這些回饋的啟發，我們正在研究除了「經典」的恐懼預期打破因素外，是否有特定的（團體）因素能提升LG-OST的效果。儘管初步成果令人鼓舞，但LG-OST是否適用於恐懼症以外的焦慮障礙，仍有待驗證。此外，最佳的治療師與患者比例也需進一步調整。最重要的是，LG-OST的效果仍需提升，因為並非所有參與者都能達到預期的改善程度。然而，LG-OST在成本與資源節省方面的優勢顯而易見。無論是作為獨立治療，或是在分級照護框架中使用（所有患者先接受LG-OST，未充分受益者再轉入個別治療），它都能減輕公共醫療系統的負擔，並讓許多患者獲得他們原本可能無法接觸到的實證焦慮治療，同時幫助他們擺脫因問題而感到孤單或被輕視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