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意之源：如何捕捉他人忽略的細節

你是否曾經好奇，為什麼那些富有創意的人總能發現別人忽略的事物？無論是發明家找到熟悉問題的創新解決方案，還是藝術家以全新方式詮釋風景，許多創意人士都有一種特殊能力，能在平凡中找到意義。研究顯示，這並非巧合：大腦在處理資訊時的優先順序差異，可能正是激發創意思維的關鍵。

讓我們來看看大腦在日常生活中如何篩選資訊。每當你睜開眼睛，大量的視覺資訊便湧入腦中，遠超過大腦一次能處理的範圍。然而，你並不會因此感到不知所措，這要歸功於精密的注意力機制，它們會過濾掉不必要的資訊。這些機制通常根據資訊的重要性、價值、驚喜程度或相關性來決定優先順序。例如，你可能正在欣賞樹上成熟的石榴（一種有價值的資源），但如果突然有一條蛇從樹枝上滑下，你的注意力會立刻轉移到蛇身上，因為它的出現更為緊急。進化過程讓這種篩選機制變得精準，以確保我們能快速且適當地應對最關鍵的資訊。因此，人們往往會注意到環境中相似的事物，但每個人關注的細節卻存在有趣的差異，這正是我們研究的切入點。

我的研究探討了創意人士與非創意人士在處理資訊時的差異。在我們的一項研究中，參與者聆聽一系列重複的聲調，偶爾會出現一個罕見的「異常」聲調，同時我們用腦電圖記錄他們的大腦活動。通常，大腦會對這種罕見的刺激產生明顯的神經活動高峰，稱為P300，這表示驚訝。然而，對於創意人士來說，這種高峰卻不那麼明顯。換句話說，創意人士似乎不認為異常資訊有多麼不尋常。這可能為創意思維帶來巨大優勢，因為它模糊了典型與非典型之間的界線，讓不尋常的想法得以被考慮，並確保問題中最顯眼的部分不會佔據所有注意力。

創意與注意力之間的關聯並非新發現。長期以來，研究顯示創意與不同型別的注意力有關，包括與ADHD的關聯、廣泛或未聚焦的注意力，以及所謂的「滲漏」注意力——即注意力過濾器效率較低，讓不相關的資訊「滲入」焦點。我們的研究進一步指出，這些注意力差異可能源自大腦如何優先處理感官資訊的變化，這是一種由多巴胺驅動的過程，稱為「激勵顯著性賦予」。

激勵顯著性賦予是指原始感官資訊被無意識地賦予意義，並被視為值得關注的過程，這使得某些資訊從其他資訊中脫穎而出。這個過程不僅與注意力密切相關，還在激勵思想和行動以應對重要資訊方面扮演重要角色。這種激勵性似乎是理解顯著性過程如何支援創意思維的關鍵。

牛頓看到蘋果從樹上掉下來——這對大多數人來說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他卻認為蘋果的掉落具有重要意義。許多注意力理論，例如創意人士擁有「滲漏過濾器」的觀點，解釋了為什麼創意人士會注意到新資訊，但並未解釋他們為何會被這些資訊激勵。創意的大腦似乎無法抗拒新穎或非傳統資訊的吸引力。我和我的同事Jonathan Schooler提出，這種吸引力是由顯著性的激勵特性驅動的。當非傳統資訊被標記為重要時，它就像磁鐵一樣，吸引人們去探索。這種探索增加了新資訊成為創意問題解決過程一部分的機會，從而激發創新想法。

這一框架為理解創意特質和創意狀態提供了新視角。創意特質指的是我們在比較不同個體時觀察到的創意差異。研究表明，大腦的顯著性系統在處理重要資訊時存在系統性差異。例如，具有精神分裂型人格或自閉症的人往往表現出獨特的顯著性處理模式，這意味著他們天生會被非傳統細節吸引。同樣，我們認為顯著性系統的變化可能使某些人更容易注意到並考慮非傳統的資訊，從而培養出原創性思維的自然傾向。

接下來，讓我們深入探討創意狀態——那些隨時可能發生的創意爆發時刻。即使是最具創意的人，也並非總是處於創意狀態，或在所有情境下都能展現創意。但在創意洞察的瞬間，問題中較不明顯的面向會突然變得突出，從而引發令人興奮的「靈光一現」時刻，讓新的連結得以建立。另一方面，缺乏創意的想法往往源自於無法超越顯而易見的思維模式，陷入熟悉的框架中。這正是創意障礙的來源，包括功能固著——一種認知偏見，讓人們無法看到物體的替代用途或問題的替代解決方案。

我們認為，顯著性系統的運作在這些不同模式中扮演了關鍵角色。當注意力被問題或情境中通常不顯著或不相關的面向吸引時，顯著性系統會標記這些非典型資訊以供進一步處理，從而為創意洞察鋪路。相反地，創意障礙，如功能固著，可能在「典型」顯著性運作下產生，此時系統只會標記問題中最顯眼、最明顯的特徵供考慮。

以牛頓對重力的著名洞察為例。根據傳說，牛頓看到蘋果從樹上掉下來——這對大多數人來說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他卻認為蘋果的掉落具有重要意義，促使他深入思考。這種對看似無關緊要事件的潛在重要性的思考，最終讓他建立了突破性的連結：導致蘋果掉落的力，同樣也影響著月球等天體。

在這個例子中，創意人士的大腦將不尋常或「不相關」的資訊標記為重要，促使他們進一步探索。這種探索讓他們能夠考慮他人忽略的遠端想法和關聯，從而增加創意洞察的可能性。值得注意的是，被標記的資訊並不一定與當下問題直接相關，它的價值在於它能激發的潛在連結，從而帶來創新且意想不到的結果。類似的過程也可能在藝術創作中發生，例如當畫家、音樂家或電影導演將看似無關的細節視為有意義時。例如，一位藝術家可能會被物體的影子吸引，發現它比物體本身更有趣，這可能激發一系列探索影子隱藏之美的作品。

將這種非典型顯著性運作視為一種狀態，意味著它可能被「開啟」，從而激發創意思維。雖然直接證據尚不足，但有一些例子暗示了這種可能性。例如，某些接受多巴胺治療的帕金森病患者表現出非典型顯著性處理的特徵症狀，他們有時會報告說，世界充滿了不尋常的意義，甚至瑣碎或不相關的資訊似乎都隱藏著深層含義。此外，研究顯示，接受治療的帕金森病患者可能會突然展現藝術創作能力或創作衝動。一個未解的問題是，這種非典型顯著性處理是否激勵了他們的藝術驅動力。

某些日常經驗也可能影響大腦如何賦予顯著性。例如，抽象或超現實主義的視覺藝術作品會打破觀看者的常規視覺方式，創造出自然界中不存在的悖論和視覺衝突。我們認為，抽象藝術的非傳統特性鼓勵大腦進入一種不同的狀態，放鬆其預設的感知預測，以容納不尋常的感官輸入。支援這一觀點的是，我們的實驗室發現，觀看藝術作品會帶來一些我們理論上認為與非典型激勵處理相關的結果——包括創意。現在，我們計劃進一步研究，非典型顯著性處理是否是藝術對這些結果產生影響的驅動因素。

另一個創意與非典型顯著性處理交匯的例子是大麻使用。許多使用者聲稱，大麻能激發他們的創意，幫助他們跳出框架思考，並產生原創想法。這種感知可能與大麻誘發非典型顯著性處理的能力有關，這種能力已被證明會驅動與其使用相關的一些下游效應。然而，在實驗室環境中觀察創意與大麻的關聯具有挑戰性。大多數研究大麻與創意的科學研究都集中在特定型別的創意思維上，例如在實驗室任務中，參與者必須在有限時間內盡可能多地產生想法。這些任務高度依賴認知控制，即專注和過濾不相關資訊的能力。這種思維方式實際上可能與非典型顯著性處理相關的更自由、開放的注意力風格相衝突。因此，現有研究可能掩蓋了大麻對創意思維的更廣泛影響。

這讓我們回到一個關鍵點：創意的概念是廣泛且多面向的。在「創意」這一大傘下，研究人員已經識別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注意力風格。其中一種是前面提到的「滲漏」注意力，它與現實生活中的創意成就相關。另一種注意力風格則以高度控制的「嚴密」專注為特徵。擁有這種注意力風格的人擅長排除幹擾，並能根據任務需要轉移注意力。這種注意力風格通常在實驗室創意任務中表現出色，尤其是在時間緊迫且需要快速產生大量想法的任務中。

我們的非典型顯著性框架最符合「滲漏」注意力風格，因此最有可能解釋藝術領域的創意表現，並預測現實生活中的創意成就。透過區分這些注意力風格，我們能更好地理解創意在不同情境下的多樣化表現，並針對不同情境調整研究和培養創意的方法。

總的來說，我們的研究為傳統上被視為「健康」的神經功能提供了一種新觀點。雖然專注於最明顯相關的資訊通常很有幫助，但有時這可能會限制創意潛力。相反，看似不相關的資訊實際上可能提供一種適應性優勢，帶來意想不到的洞察。從這個角度來看，創意人士的獨特之處在於他們以獨特的方式感知和優先處理資訊，擁抱非傳統與意想不到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