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過度解讀世界的訊號：從雲朵中的臉孔到陰謀論的啟示

在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的短篇小說《符號與徵兆》（1948年）中，一對老夫婦為住在療養院的兒子挑選生日禮物，陷入深深的苦惱。他們的兒子患有「指涉性妄想症」，認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隱晦的指涉」，都與他有關。對這個角色來說，天空中的雲朵、汙漬和石子都在傳遞訊息，等待他解讀。納博科夫寫道：「一切都是密碼，而他是主題。他必須時刻保持警惕，將生命的每一分鐘都用來解讀事物的波動。」

納博科夫描繪的正是「聯覺錯覺」（apophenia）的極端案例，即人們傾向於將無意義的事件視為有意義的現象。明尼蘇達大學心理學教授科林·德揚解釋道：「聯覺錯覺指的是任何時候你看到世界上不存在的模式。」雖然這種現象在精神病的症狀中顯而易見，例如幻覺和妄想，但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這種傾向。當有人躺在草地上，仰望雲朵尋找形狀時，他們就是在刻意進行聯覺錯覺。其中一種基於視覺感知的特定形式是「空想性錯覺」（pareidolia），例如在電源插座或青椒等無生命物體中看到臉孔。

聯覺錯覺的認知傾向可以解釋羅夏墨跡測驗、運動迷信、占星術，甚至選擇彩票號碼的行為。理解它的普遍性以及可能導致的謬誤，能幫助我們更批判性地思考周圍世界的元素，以及它們之間可能（或不可能）的關聯。

「聯覺錯覺」一詞源自德國神經學家克勞斯·康拉德1958年關於精神分裂症症狀的著作。與「頓悟」（epiphany）不同，「聯覺錯覺」是一種對虛假聯絡或意義的錯誤認知。心理分析學家卡爾·榮格則使用「共時性」（synchronicity）來描述沒有明確因果關係的事件之間的明顯聯絡。這些事件不僅僅是巧合，它們在個人心中具有強大的意義，似乎超越了偶然性。

心理學家發現，聯覺錯覺與「經驗開放性」這一人格特質有關。經驗開放性反映了一個人對世界的好奇心。德揚及其同事在2020年的論文中指出，經驗開放性的某些方面與「幻想傾向和審美興趣」相關，而另一些方面則與「智力自信和智力參與」相關。在許多情境中，開放性是有益的，能促進創造力。然而，與審美和幻想相關的特質也可能增加精神病譜系症狀的風險，例如不尋常的感知體驗。

2017年的一項研究表明，聯覺錯覺可能預測對陰謀論和超自然現象的信仰。肯特大學社會心理學教授凱倫·道格拉斯指出，傾向於在隨機事件中看到模式的人更可能相信著名的陰謀論。此外，聯覺錯覺可能使人更容易受到「偽深刻廢話」的影響，這些看似深刻但實際上毫無意義的陳述。墨爾本大學的博士後研究員蒂莫西·班布里奇認為，相信偽深刻廢話是聯覺錯覺的一種表現。

聯覺錯覺甚至可能對決策產生負面影響。2017年的一項研究發現，一些人在猜測實驗中燈光顏色時開始察覺到虛幻的模式。這些人認為燈光的閃爍並非偶然，而是由他們之前的猜測決定的，即使被告知並非如此。這導致他們的猜測正確率降低。

然而，聯覺錯覺在日常生活中無處不在：人們在月球上看到形狀和臉孔，在吐司上看到耶穌基督的形象，甚至在烤起司三明治上看到聖母瑪利亞（後者在eBay上以28,000美元售出）。德揚強調，凝視雲朵或享受小巧合本身並不意味著有精神病的風險。

統計學中有「第一類錯誤」（假陽性）和「第二類錯誤」（假陰性）。德揚解釋道，高度聯覺錯覺的人更容易犯第一類錯誤，即更可能察覺到不存在的聯絡。統計學家大衛·漢德在《不可能性原則》（2014年）中寫道，看似不尋常的事件可能比我們想像的更常見。他舉例說：「如果你事先告訴我，你認為看到像愛因斯坦的雲朵是不尋常的，然後它出現了，那會很驚人。」但偶然觀察到任何形狀的雲朵，包括一個頭髮凌亂的男人，實際上並不罕見。

面對聯覺錯覺的感覺，記住這些重要的細微差別：看似不可能的事件往往比我們假設的更常見，而我們天生傾向於注意到明顯的聯絡。漢德說：「我們對對我們有意義的配置保持警覺。這是我們進化歷史的自然和必要結果。」人類透過察覺模式來預測世界，只是其中一些是真實的，而另一些是虛幻的。

納博科夫的小說充滿了各種事件的細節，這些事件發生在父母前往探望兒子並返回家中的過程中。他們的火車延誤，一隻小鳥從巢中掉入水坑，一個年輕女孩撥錯號碼打進他們家。讀者被邀請或挑戰去面對故事中的符號，同時被告知，兒子因妄想症而過度解讀這些徵兆。

這總是一種權衡。人們需要能夠察覺世界上的重要聯絡，而不是錯過它們，而對模式的敏感度有助於此。德揚指出，高度開放且更容易察覺模式的人「可能會看到其他人可能沒有注意到的事物」。但有時，對模式的敏感度會愚弄我們。德揚強調，減少假陽性的風險不可避免地會導致更多的假陰性：「你總是陷入某種平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