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的不確定性哲學：如何在混沌中尋找生活的智慧

莎士比亞生活在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當時的社會正經歷一系列不可預測的挑戰，從無嗣女王伊莉莎白的繼位問題到新興商人階級的崛起，無一不讓人感到迷茫。然而，最大的問題在於宗教衝突。在現代化之前的世界，宗教提供了絕對的確定性：我們所知的一切都是由上帝植入我們心中的，無需質疑。然而，當這套信仰體系開始崩潰時，歐洲陷入了一片空虛。宗教似乎不再能夠解釋這個世界。與莎士比亞同時代的笛卡爾給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笛卡爾相信，我們對知識的追求可以重新建立在無可置疑的確定性之上；而莎士比亞則將不確定性作為其作品的主旋律，並充分利用其創造力。

《哈姆雷特》的開場白「是誰在那裡？」便表達了對哈姆雷特父親鬼魂出現的不確定性。整部劇充滿了對感知可能誤導我們的深刻懷疑：鬼魂是真實存在的，還是我們不安心靈的產物？這種廣泛的不確定性，我們可以稱之為哲學懷疑，它與人類從主觀角度認識世界的能力限制有關。我們如何確定自己的信念是基於無可置疑的感知？如果我們在做夢或產生幻覺呢？哈姆雷特是一個年輕的哲學家，他對任何事情都無法下定決心。

相比之下，《奧賽羅》中的伊阿古雖然缺乏知識，卻將自己的懷疑視為確定無疑的事實。事實上，對自己或他人的心理確定性是短暫的，這為欺騙和操縱提供了巨大的空間。我們如何確定伊阿古的誠實？莎士比亞筆下的威尼斯人大多對伊阿古抱有高度信任，奧賽羅甚至形容他為「誠實可信」的人。然而，伊阿古卻是邪惡的化身。這是一個心理確定性與認知標準之間分歧的典型案例。遺憾的是，我們確實可能對某些事實錯誤的事情抱有心理上的確定性。

莎士比亞的不確定性視角結合了詩人的想像力、哲學家的判斷力以及科學家的創造力。能夠直視深淵而不被情感淹沒，是任何希望進一步理解世界及其生活方式的人的偉大態度。詩人約翰·濟慈在1817年將其描述為「負面能力」：當一個人能夠在不確定性、神秘和懷疑中保持冷靜，而不急於追求事實和理性時，他便具備了這種能力。莎士比亞拒絕用玫瑰色眼鏡看待世界，這為系統性理解提供了更大的空間。他直覺地把握了人類知識的侷限性，並在此基礎上提醒我們注意判斷中的偏見和成見。

莎士比亞的智慧並非刻在石頭上，而是從生活的複雜木材中耐心雕琢而成。不確定性使自由和創造力成為可能。想像一下，如果我們生活在一個絕對確定的世界，我們會知道自己的死亡時間和地點、何時墜入愛河、工作是什麼、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再想像一個AI反烏託邦，每個決定都基於數十億資料的處理。一個人，我們可以稱他為浮士德或普洛斯彼羅，將控制所有資料，並隨心所欲地操縱人們的行為。這將賦予他對人們生活、選擇和自由的終極控制。但這位偉大的操縱者仍將面臨一個問題：生活在一個可以控制一切和所有人的世界，值得嗎？普洛斯彼羅的答案是否定的。這就是為什麼他埋葬了他的魔杖並淹沒了他的書。但請不要誤會：當普洛斯彼羅放棄對世界的權力時，他並未放棄理解人類狀況的可能性。

莎士比亞的懷疑主義與人類對真理的追求是相容的。生活在一個不確定的世界意味著接受我們對真理的追求是有限且充滿錯誤的；然而，我們無法不與之互動：尤利西斯越過赫拉克勒斯之柱的最後旅程，是人類致力於下一次探索的形象，航行在一個沒有焦慮或悲傷的不確定海洋中。我寧願與莎士比亞一起航行在這個不確定的世界，也不願被笛卡爾愚弄，相信人類有辦法將我們的紙牌屋建立在確定性的基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