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擊療法：絕望中的一線曙光
當你聽到「電擊療法」或「ECT」這個詞時，腦海中會浮現什麼畫面？或許很多人會聯想到1975年的電影《飛越杜鵑窩》。這部改編自肯·凱西1962年同名小說的電影，講述了由傑克·尼科爾森飾演的蘭德爾·帕特里克·麥克墨菲在精神病院的故事。片中，醫護人員包括反派護士拉契德，將ECT作為威脅和壓制病人的手段。電影探討了個人自由與表達的主題，以及體制對這些價值的壓制。
電影中的ECT被描繪為暴力且不人道的治療方式，而歷史上，這種療法確實曾經相當殘酷。ECT的前身是「抽搐療法」，最早在1930年代用於治療精神分裂症患者。當時，醫生使用化學藥物誘發抽搐，雖然這種方法能有效減輕症狀，但由於抽搐時間難以預測，患者的安全無法保障。直到1938年，義大利神經學家烏戈·切萊蒂發現，透過大腦傳遞電擊也能誘發抽搐，且這種方式更為可控，ECT由此誕生。這項技術迅速在歐洲及全球推廣，最初用於治療精神分裂症，後來醫生發現它對抑鬱症患者效果最佳。然而，早期的ECT在沒有肌肉鬆弛劑或麻醉的情況下進行，導致患者出現全身抽搐，甚至可能造成骨折或牙齒斷裂。
如今的ECT與過去大不相同。自1980年代以來，我在英國的精神病院工作，見證了這項療法的不斷改進。現在，接受ECT的患者會像進行小手術一樣被麻醉，整個治療過程中處於睡眠狀態。他們通常每週接受兩次治療，持續約六週，無論是住院還是門診，其反應都會被密切監測。我們也更加謹慎地選擇患者，隨著對ECT受益人群的瞭解加深，接受治療的人數有所下降。
如今，ECT僅在特定情況下使用。它被推薦用於治療危及生命的嚴重抑鬱症，特別是當需要快速反應或其他治療無效時。嚴重抑鬱症可能導致患者完全退縮，無法進行正常的社交活動，甚至可能因自殺、脫水或飢餓而危及生命。我在老年患者中尤其常見這種情況。同樣，ECT也被考慮用於治療緊張症（一種兼具心理和運動異常的疾病）或持續且嚴重的躁狂發作，但僅在這些情況被認為危及生命或其他治療無效時使用。ECT已不再被推薦用於治療精神分裂症。
對於中度抑鬱症患者，如果他們對多種藥物治療和心理治療無效，ECT也可能被考慮。在進行ECT時，心理治療的重要性不容忽視。除非是緊急情況，我會要求所有患者在考慮ECT前先接受心理評估。心理學家會評估他們，並建議是否需要心理治療。我曾有患者因此康復，無需進行ECT。
對於那些最終接受ECT的患者，結果可能令人驚喜。我記得一位患者，其抑鬱症惡化到完全停止進食和飲水，認為自己的內臟已停止運作，食物和液體無處可去。其身體健康迅速惡化，我們決定使用ECT治療。第一次治療後，他立即接受了一杯茶和一片吐司。雖然之後他的奇怪想法再次出現，但經過進一步的ECT治療，他完全康復並出院。
研究證實，ECT確實是一種有效的治療方式。2003年，英國的一組研究人員回顧了六項關於ECT的隨機對照試驗（評估醫療效果的金標準）。這些研究中，抑鬱症患者接受真實ECT或模擬ECT（在模擬治療中，患者被麻醉並給予肌肉鬆弛劑，但未接受電擊刺激）。研究發現，接受真實ECT的患者康復情況優於模擬治療組。
然而，這些研究大多在40年前進行，且參與者數量有限。進行一項新的、更大規模的隨機對照試驗將非常有價值。但這類研究特別難以開展，因為許多接受ECT的患者病情過重，無法同意參與試驗。
這樣的試驗不僅有助於瞭解ECT的效果，還能揭示其副作用。ECT可能帶來多種副作用，包括治療本身和重複麻醉的影響。麻醉的副作用包括胸部感染和心臟問題。為此，患者在接受ECT前會進行全面的醫學檢查和血液檢測，可能還需要胸部X光或心電圖檢查，以確保肺部和心臟健康。如果檢查發現問題，麻醉師會評估是否適合進行治療。但與所有醫療治療一樣，副作用風險無法完全消除。
特別令人擔憂的是可能的記憶喪失。至少三分之一的患者在ECT後會經歷記憶喪失。我的一位患者在接受ECT期間參加了孫子的生日派對，事後卻完全不記得此事，只能依靠照片和親戚的描述來確認自己曾出席。治療結束後，他恢復了正常的記憶能力。但也有患者表示，長期副作用嚴重到影響工作，甚至對生活造成災難性影響。
在考慮ECT時，患者及其家屬必須權衡這些風險。與所有醫療治療一樣，緩解症狀的益處與副作用的風險之間需要平衡。但與過去相比，如今的醫院將患者置於討論的核心。2020年我擔任皇家精神科醫學院院長時，我們為接受ECT的患者製作了資訊資源，詳細列出可能的風險和副作用。在英國，對於無法理解拒絕治療後果的患者，ECT可以在未經其同意的情況下進行，但這需要經過多層法律保障和程式。此外，患者可以提前書面宣告對ECT的意願，這些意願將在大多數情況下被遵循。
我常被問到，如果有一天我需要ECT，我會接受嗎？或者我會推薦給朋友或家人嗎？在精神病院工作超過30年，見證了這項治療的益處後，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前提是藥物和心理治療已嘗試無效，或存在立即的生命危險。我希望有一天我們能更深入地瞭解抑鬱症，並擁有更好的治療方法。但就目前而言，ECT是我們治療嚴重抑鬱症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