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幸福生活：如何在自主與連結之間找到平衡？

心理 03-12

現代社會中，個人自主性隨處可見，許多人因此能夠獲得他們想要的，卻未必能滿足真正所需。我們身邊不乏那些看似擁有一切，卻仍為幸福掙扎的人。我記得拜訪朋友Steve時，他剛發了一筆橫財，生活奢華得令人咋舌。當我漫步在他那令人驚嘆的豪宅中，忍不住感嘆他的生活簡直是「超乎想像」。Steve卻一臉認真地告訴我，事實並非如此。我邊品嚐他的魚子醬和布里起司，邊聽他抱怨廚師與女傭不合、與妻子對下個假期的目的地意見相左、女兒被貴族幼稚園候補……聽完後，我甚至同情到想跟他交換身份，只為解決這些煩人的問題。

當時，我對Steve無法看見自己的好運感到不可思議，但後來閱讀Frank Marlowe的著作《The Hadza: Hunter-Gatherers of Tanzania》（2010）時，我意識到，其實我和Steve並無二致，甚至你也是。人類學資料顯示，我們並不比那些仍以狩獵採集為生的族群更快樂，甚至可能更不快樂。相較於他們，現代生活的舒適、安全與便利讓我們宛如千萬富翁，但我們的狩獵採集祖先卻可能比我們更幸福。這究竟是為什麼？

答案不止一個，但關鍵在於我們深層的歷史根源。根據演化理論與心理學研究，我認為人類演化出兩種相互競爭的心理需求，必須取得平衡才能獲得持久的幸福。這兩種需求反映了我們祖先必須達成的兩個目標：與他人建立連結以獲得保護，以及發展個人技能以提升對群體與伴侶的價值。為此，我們的祖先演化出兩種至今仍驅動我們的需求：從童年到老年，人類都渴望「連結」與「自主」。

在我的著作《The Social Leap》（2018）中提到，約600萬年前，氣候變遷迫使我們的祖先離開樹林，最終在草原上群居以確保安全。這種合作與社會性的提升，讓人類走上新的演化軌跡，並使「連結」成為我們最基本的心理需求。所謂「連結」，指的是合作、建立社會關係、形成長期浪漫關係，以及融入群體。當我們沉浸在老朋友的陪伴中，感受到的正是600萬年演化的成果。

「連結」在人類演化中扮演核心角色，因為它讓我們能夠合作解決單憑個人無法應對的問題。那些無法理解「連結」重要性的狩獵採集者，往往成為獅子的晚餐。因此，獨來獨往的傾向逐漸從基因庫中消失，而他們的遺骸也提醒著後人：生存需要連結。基因驅使我們的祖先建立連結，文化規則要求連結，父母的社會化教育強化這一訊息，日常生活更讓他們明白，沒有連結就無法生存。

「連結」過去關乎生死，如今依然至關重要。有些連結形式是新的（如社群媒體），有些則與人類歷史一樣古老（如與朋友共餐）。無論你是內向還是外向，連結都是生活滿足感的基礎。當我們合作、提供或尋求建議、參加派對、與朋友並肩學習或看電影，甚至與陌生人眼神交會時微笑，我們都在感受連結的重要性。

與此同時，「自主」的需求也與「連結」並存。所謂「自主」，指的是自我管理、根據自身需求、偏好或技能選擇道路，並做出獨立決定。連結讓人類在對抗掠食者與惡劣環境時更有效率，而自主則讓人提升對他人的價值。自主如何發揮作用？它激勵我們追求最有前景的領域。

人類獨特之處在於我們對未來的想像力。我們的大腦讓我們能夠預測今天、明天或明年可能發生的事，並為此做好準備。其中最令人驚嘆的是，我們會改變自己——決定未來想成為怎樣的人，並努力實現這一目標。這種將現實自我轉化為理想自我的能力，正是我們演化出「自主」需求的重要原因。

從童年開始，人們的自我意識便聚焦於那些可能帶來成功的個人特質。在特定領域表現出色的人，往往會將這些能力視為自我定義的核心。當這些能力成為自我概念的一部分時，它們會佔據我們的心思，變得更有趣，並激勵我們不斷練習。這種對自身技藝的投入，源自自主與塑造命運的渴望，驅使人們付出努力，發展才能。

然而，與他人建立社會關係雖然滿足了「連結」需求，卻也可能限制個人選擇，因為我們必須考慮行動對他人的影響。如果這些限制過於嚴格，便會威脅到「自主」。相反，若完全不顧他人需求與願望，只追求自身目標與偏好，雖然能最大化「自主」，卻會讓人難以融入關係或群體。

因此，雖然「連結」與「自主」都能帶來幸福，但兩者必須取得平衡。現代社會中，許多人傾向強調「自主」而忽略社會義務，這讓我們在無意中犧牲了維持生活平衡的「連結」。例如，越來越多的美國人選擇獨居，且親密朋友數量減少。這種「自主」過多而「連結」不足的現象，造就了所謂的「悲傷成功故事」：人們的成就因缺乏親密朋友分享而顯得空洞且不滿足。

為什麼現代社會如此強調「自主」？過去，「連結」是必需品，而「自主」則是奢侈品。原則上，每當群體做出不符合個人意願的決定時，個人都有機會追求「自主」，但實際上，人們無法隨心所欲。例如，當狩獵採集族群決定遷移時，如果多數人選擇向北，而你卻想往南，你最終還是會向北走，因為獨自行動太過危險。我們祖先的生活充滿了妥協。

現代社會中，「自主」的機會如同脂肪、鹽和糖——我們演化出對它們的渴望，因為它們曾經稀缺，如今卻隨處可見。財富增長、都市化與教育普及，以及職業與娛樂選擇的多樣化，讓人們擁有祖先無法想像的選擇，同時也不再像過去那樣依賴緊密連結來生存。因此，我認為，這種在有機會時追求「自主」的演化傾向，已成為一種「錯誤渴望」，嚴重破壞了這兩種需求的平衡。

過去，人們因飢餓與威脅而保持身體健康與高度連結；如今，許多人因生活舒適與安全而缺乏運動且高度自主。現代社會允許我們以某種方式生活，但這並不意味著這種方式能帶來幸福。當我們優先追求「自主」時，可能獲得想要的，卻未必滿足真正所需。

如何重新取得平衡？關鍵在於以最少摩擦的方式將「連結」融入生活。我在COVID-19疫情期間開始實踐這一點，並發現這並不難維持，因為新的方式與舊的習慣一樣簡單，甚至更有趣。我檢視所有活動，並為每項獨自進行的活動尋找使其更社交化的方法。例如，我和妹妹都喜歡做《紐約時報》的填字遊戲，於是我們開始一起玩，儘管她住在半個地球之外。她會在早上煮好咖啡後打電話給我，週四到週日，我戴上耳機，我們邊聊天邊一起解謎。我深愛我的妹妹，但過去我們一個月只聊幾次，因為她住得太遠，而我們都很忙。這種「共同解謎派對」的美妙之處在於，它不需要額外時間，我們只是將原本獨自進行的活動變成了共同體驗。

這樣的改變看似簡單，但要讓它持續下去，你必須將其變成習慣。如果你每次社交都需要特別安排，你會發現自己只有偶爾才會與他人共度閒暇時光。但如果你讓「連結」成為習慣，它就會像刷牙一樣自然。建立新習慣的最佳方式是形成「執行意圖」，也就是制定依賴於其他事件發生的計劃，例如：「當我早上煮好咖啡時，我會打電話給哥哥一起解謎。」或：「當我吃完晚餐時，我會打給高中老友，邊聊天邊一起洗碗。」

當然，解決孤獨問題的方法還有很多。例如，我們大多有一些難以實現的生活目標，可能是每週跑步兩次的運動目標，或是每天下午收拾孩子玩具的整潔目標，也可能是參加線上課程或學習樂器的自我提升目標。這些都是與他人共同進行的理想活動，無論是面對面還是透過電話聊天，有相同興趣的朋友都能在你可能放棄時鼓勵你堅持下去。將「連結」目標與生活目標結合，你更有機會同時實現兩者，滿足「自主」與「連結」的需求。

這些調整看似微不足道，但這正是重點。它們是你日常生活中的小改變，能無形中增加「連結」，幾乎不需要額外努力或負擔。這樣的改變才能真正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