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治療的奧秘：改變是如何發生的？

在全球範圍內，越來越多的人選擇接受心理治療來應對心理和情緒上的困擾。雖然研究普遍顯示心理治療具有正面效果，但仍有許多人未能從中受益。要讓更多人從心理治療中獲益，最大的挑戰之一在於我們尚未完全理解治療究竟是如何起作用的。

心理治療並非一個僵化的過程，而是涵蓋了多種不同的方法和理論。這些方法源自不同的哲學立場，每種方法都有其獨特的理論來解釋治療如何帶來改變。然而，這些理論大多缺乏實證支援。現有的研究顯示，各種形式的心理治療都能帶來某種積極的改變，但對於這些改變是如何發生的，我們仍然知之甚少。這正是我和我的同事們致力於解答的關鍵問題。

那麼，心理治療過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研究顯示，大多數心理治療方法的效果相似，這表明不同治療模式之間存在一些「共同因素」。無論是哪種治療方法，其目的都是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自己的思想、情緒和行為反應。過去的經歷會影響當下的行為，而人們往往會陷入無益或僵化的應對模式中。所有治療方法的共同目標，都是改變這些應對模式。

此外，治療師與患者之間的關係（即治療關係）也被認為是推動改變的重要因素。良好的治療關係包括：建立強烈的信任感、對問題的共同理解，以及明確的治療目標。在治療過程中，患者感受到來自治療師的關懷與同理心，並對治療抱有積極的期望，從而產生希望。儘管患者在治療中的具體行為可能有所不同，但治療活動為他們提供了應對困擾的工具。

研究顯示，改變通常遵循一定的順序：首先是獲得支援，接著是學習，最後是行動。大多數治療方法都鼓勵患者面對他們一直逃避的內在經驗或情境，這些逃避行為可能源於不適或困擾。治療過程中的每個階段，包括預約治療、與治療師交談、探討過去或當前的困難，以及日常生活中的改變，都可能有助於患者學會容忍不適感，並以不同的方式看待自己的經驗。透過這一過程，患者學習新的應對方式，調整行為，並重新評估自己的狀況。減少逃避行為，正是改變的關鍵。

總的來說，改變的過程可以歸納為：支援 → 學習 → 行動。其他共同因素還包括信任、認知改變和掌控感等。然而，這些仍然是理論層面的探討。要更好地理解這些心理治療過程如何帶來有益的改變，作為科學家，我們需要能夠對其進行測量。

當我們能夠在特定時間點測量治療事件（例如患者對困難情緒和經驗的逃避程度降低）時，我們就能解釋治療幹預（即治療的「什麼」）與觀察到的改變（即治療的結果，如症狀減輕）之間的關係。要證明兩者之間的因果關係（即確定「如何」），邏輯上要求治療事件（例如逃避行為減少）必須在治療結果（例如症狀減輕）之前發生。然而，科學上的挑戰在於，治療是一個複雜的過程，涉及治療師與患者之間的外部互動，以及患者內部的心理變化，這些都是隨著時間推移而展開的。

為克服這些限制，我和我的同事研究了超過10萬名接受不同形式心理治療的患者，這些患者來自英國國民保健服務（NHS）的初級保健服務。我們要求參與者在每次治療前後填寫問卷，測量他們的抑鬱和焦慮症狀。我們從「系統」角度出發，假設我們的內部系統不斷試圖維持平衡，滿足各方面的需求（例如由飢餓、溫度或壓力引發的需求）。外部壓力（例如喪親之痛）可能對你的感受、思想和行為產生深遠影響，而對不適的反應（例如低動力、擔憂和睡眠不足）也可能相互影響。在某些情況下，如果你跨越了某個內在或情感的「閾值」，你的內部系統可能會進入一個自我維持的狀態，症狀之間相互驅動，使你陷入這種狀態（有些人可能稱之為心理健康「障礙」），並需要外部協助（例如透過治療）來擺脫這種狀態。

根據這一觀點，心理治療幹預可能會改變某個特定症狀，而這一症狀的變化可能會引發其他症狀的改變，從而產生整體的積極變化，幫助你恢復到健康的平衡狀態。某些症狀的緩解或改變可能更具觸發力，或更容易受到幹預的影響。透過追蹤研究參與者症狀的變化，我們希望揭示改變過程中的這一環節，開始回答「治療究竟如何起作用」的問題。

從系統角度看待心理健康問題，我和我的同事能夠為接受心理治療的普通人建立改變過程的模型。對於接受不同型別治療的患者，我們發現，減少擔憂和放鬆困難對其他症狀的改善具有最強的積極影響。這表明，在心理治療中，針對擔憂和放鬆困難的策略不僅直接帶來有益的改變，還透過影響其他症狀（例如抑鬱情緒和焦慮預期）幫助患者恢復到健康狀態。雖然這只是初步發現，但我們的研究結果暗示，治療可能會透過更有針對性地處理主導症狀來改善效果，從而觸發其他症狀的積極變化，提高治療成功的可能性。

在另一項研究中，我們希望探討不同治療模式的「如何」是否有所不同。作為起點，我們研究了認知行為治療（CBT）和諮詢是否針對不同的症狀。在3500名NHS抑鬱患者中，我們比較了治療前後的症狀變化。我們發現，CBT直接影響過度擔憂、放鬆困難和焦慮預期，而諮詢則對「失敗感」有更強的影響。這些發現表明，不同治療方法可能在症狀層面具有不同的改變機制，換句話說，治療過程中發生的事情（不同治療方法之間可能有所不同）會影響患者症狀的變化。

我的團隊希望這些發現（未來我們計劃比較更多種類的心理治療）最終能幫助更多人從心理治療中受益。透過更好地理解不同形式的心理治療如何起作用，我們可以為不同心理健康問題的患者提供更適合其需求的治療。這種更有針對性的幹預措施還可能加快改變的速度，縮短治療時間，從而讓更多人獲得服務。然而，這也伴隨著一個重要的警告——我們目前的研究尚未探討這些洞察的應用是否會改善治療效果；我們需要設計隨機對照試驗來驗證這一點。

此外，我們的研究基於大量人群的平均資料，無法準確預測治療如何對特定個體產生影響。展望未來，透過密集的測量，我們可以統計建模個體在治療過程中的複雜狀態，瞭解他們如何隨著時間推移而改變。儘管這些方法仍在發展中，並且僅在臨床實踐中進行實驗性使用，但它們可能為回答「心理治療如何帶來改變」提供更豐富的證據。這將使我們進入一個令人興奮的階段，臨床醫生可以針對每個個體理解其獨特的改變過程，從而制定量身定製的治療計劃，減少不必要的治療環節，並讓患者更積極地參與治療決策，更頻繁地帶來有益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