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世紀熱那亞商人如何開創風險概念

從12世紀熱那亞的碼頭到今日的賭桌，風險一直是我們對未來的想像。最近，我們都成了風險評估與管理的專家，思考、談論甚至推文關於我們在從事日常活動時所承擔的風險。很難想像沒有風險的生活：我們用來計算行動是否明智的分析工具，這些行動可能帶來收益或損失。然而，當「風險」一詞在12世紀進入西歐語言時（與其他用來操弄命運的詞彙如「危險」和「機會」大約同時），它花了一些時間才被廣泛接受。尼科洛·馬基雅維利（1469-1527）和弗朗切斯科·圭恰迪尼（1483-1540）——這兩位15、16世紀義大利偉大的作家，在一切崩潰的背景下寫作關於偶然性和權力的作品——並沒有在他們最著名的作品中使用義大利語的「rischio」，儘管義大利人是這個詞及其所描述的投機行為的早期採用者。

已知最早的拉丁語「resicum」——與英語「risk」同源且遙遠的祖先——出現在1156年4月26日熱那亞的一份公證契約中。船長與投資者簽訂契約，攜帶投資金額前往瓦倫西亞。契約將「resicum」分配給投資者。在典型的安排中，船長在旅程結束時獲得25%的利潤。投資者或投資者們則獲得resicum的支付：剩餘的75%。這份契約也提醒我們，中世紀義大利的船員是一個平等的社會。它規定，如果船上多數人同意，旅程將從瓦倫西亞延伸到亞歷山大進行貿易，然後返回熱那亞。

在這些早期契約中，resicum發揮了一種實際的魔力。中世紀歐洲的教會法禁止貸款支付利息（正如伊斯蘭法在地中海東部和南部所做的那樣）。透過發明一種在旅程成功完成時支付給投資者的獎金，resicum為風險資本家和尋求資金的船長提供了一種變通辦法。它也給了那些無法旅行的人一個賺取投資收入的機會。這些海事契約中的投資者中，有一小部分但相當重要的比例是退休的水手或女性。最終，它將承擔跨地中海旅程的風險分配給了更廣泛的群體。

地中海航運可能非常有利可圖，但也充滿風險。突然的風暴可能摧毀船隻、船員和貨物。海盜猖獗。船長在啟航時無法知道目的港的情況。他可能帶著購買精美絲綢的意圖出發前往瓦倫西亞，卻發現政權更迭或瘟疫摧毀了經濟，並驅散了絲綢的紡織者和銷售者。在resicum創新之前，船長和船員獨自承擔旅程的風險：只有他們會承擔負擔（並獲得利潤）。但resicum將潛在的利潤和損失分配給了更廣泛的群體。它為偶然性賦予了數字，從而將風險合理化。

這個神奇的詞從何而來？歷史學家認為，resicum源自阿拉伯語「al-rizq」。阿拉伯語的rizq是《古蘭經》中的詞彙，指的是上帝對創造的供應。例如，這節經文使用了源自同一詞根的動詞，並指上帝為所有創造提供的食物：「有多少生物不攜帶自己的食物！上帝為它們和你們提供食物：他是全聽的，全知的。」在中世紀，這個詞被用來命名給士兵的日常生活費。在安達盧斯（阿拉伯西班牙）的方言中，它指的是機會或好運。Rizq似乎在地中海各港口間傳播，直到它落在熱那亞一位抄寫員的桌面上，記錄了一種用於透過賭博來分擔跨地中海貿易風險的策略。

從這裡，resicum將取得更廣泛的成功。對跨地中海航運有效的方法同樣適用於各種契約，從基於保費的損害保險到針對被奴役者生命的保單，尤其是懷孕的被奴役女性，她們的生命因此特別脆弱。有進取心的賭徒甚至可以為名人的預期壽命購買resicum保單。到14世紀末，熱那亞和威尼斯寫的resicum契約從一種保險形式到我們所說的賭博都有。

當這個新詞進入俗語時，它在義大利作家中取得了適度的成功。義大利語在當時還很年輕，是一種新興的俗語。在14世紀，義大利語的「rischio」出現在詩歌、歷史和道德論述以及早期的俗語法律法典中，最常見的是作為「危險」的同義詞。它沒有保留其技術含義，即用於激勵投資於可能或不可能盈利的企業的支付。它承認，在特定情況下，損失是可能的——但沒有為這種可能性賦予數字。

15和16世紀的義大利提供了大量反思危險和風險的機會。僱傭兵的存在，他們被邀請代表從米蘭到羅馬的義大利派系作戰，以及安茹和阿拉貢爭奪那不勒斯王國的鬥爭，主導了15世紀上半葉。1453年奧斯曼帝國征服君士坦丁堡，在另一個層面上演繹了興衰的道德劇，穆斯林推翻了拜占庭基督徒，佔領了義大利人自己在1204年第四次十字軍東徵期間征服的古老帝國首都。在16世紀，法國和西班牙軍隊席捲半島，在義大利土地上打代理戰爭。

風險仍然意味著那些在沙發墊上與水手討價還價的企業家所做的粗略計算，這些艱難的交易被公證人的粗糙拉丁語捕捉。風險管理掌握在社會底層的參與者手中。那些投資於跨地中海航運或為富人和名人購買resicum保單的人，並不是馬基雅維利和圭恰迪尼渴望獲得青睞的王子或總督。

到16世紀末，這個詞及其所描述的做法傳到了法國、西班牙、英國、荷蘭和德國。Resicum以多種拼寫和發音進入各國的俗語。風險評估和管理實踐將在接下來的幾個世紀中成熟，直到（用烏爾裡希·貝克的話說）「風險社會」出現：現代風險管理體制，使用機率和統計來計算事件的可能結果。我們認為風險評估是專家的事，他們用精算表和計算器告訴我們會發生什麼以及它將花費我們多少。但我們不需要專家來與命運討價還價。風險是我們對未來的想像。當我在2021年評估接受社交邀請的風險時，我喜歡記住那些在1156年熱那亞碼頭上計算他們的resicum的人，他們一隻眼睛盯著手中的硬幣，另一隻眼睛盯著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