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心理 > 虎媽虎爸的愛與代價:成功真的值得犧牲親情嗎?

虎媽虎爸的愛與代價:成功真的值得犧牲親情嗎?

在虎媽虎爸的教養下成長,我深刻體會到,強迫孩子追求成功往往適得其反,而這種方式所付出的情感代價更是難以估量。記得我八年級時,媽媽拿著我的幾何考試成績單,神情凝重地告訴我,那92分的「A-」成績,可能會成為我人生衰敗的開端。她認為,只要犯了一個錯誤,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當時的我已經足夠成熟,能夠反駁她的觀點。我明白,幾何題目答錯幾題並不會讓我註定失業或失敗。然而,媽媽卻堅信她的看法,我們因此爆發了激烈的爭執。這只是我與哥哥在成長過程中,與媽媽無數次衝突中的一次。我們的童年充斥著志工活動、嚴密的學習計畫和研究專案。媽媽從中國移民到美國攻讀博士,對我們寄予厚望,希望我們能實現她的宏偉藍圖。

我和哥哥在「虎式教養」的體制下長大。這個詞由蔡美兒(Amy Chua)在她的著作《虎媽的戰歌》(2011年)中普及,書中描述了她如何將孩子推向她心目中的成功。這種教養方式包括每天強迫孩子練習小提琴六小時、要求他們在班上名列前茅(體育和戲劇除外),以及禁止參加過夜派對。

虎爸虎媽們執著於孩子在學業和課外活動中取得卓越成就,卻往往以犧牲親子間的情感連結為代價。東亞家庭尤其以這種教養方式聞名,因為在這些文化中,教育被視為社會流動的重要手段。許多移民家庭渴望經濟穩定,這進一步加劇了對孩子的壓力。我的許多童年朋友和大學同學,都是在這種嚴格的教養下成長。

然而,這種教養方式往往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親子間的親密關係。我媽媽對教育的重視,部分源自她年輕時被剝奪的機會。她在中國文化大革命期間長大,那是一個動盪的年代,毛澤東對知識分子的打壓導致大學關閉,教育全面停擺。她經常回憶起當時的學校生活,背誦毛澤東的詩詞,而非學習正常的課程。因此,她將教育視為擺脫貧困的幾乎唯一途徑。

並非所有虎爸虎媽都像蔡美兒那樣極端。我媽媽在我11歲時放棄了讓我繼續學鋼琴的想法。在某種程度上,這是一個堅持與否的問題;她認為強迫我練習並不明智,尤其是我並非天才。

虎式教養的心理根源在於控制與風險最小化。媽媽經常以朋友的孩子學業不佳為例,警告我幾何考試的「A-」成績可能是全面衰敗的早期警訊。蔡美兒則講述了她女兒一次不完美的鋼琴練習後,她威脅要燒掉女兒所有的絨毛玩具。這些高標準背後,是對孩子未來可能無法取得職業成功的恐懼,以及對任何可能出錯的情況的極力避免。

然而,成功的定義本身就很模糊。在亞裔移民圈中,成功往往與穩定的職業掛鉤。例如,四次奧運選手、六次美國乒乓球冠軍張莉莉的父母,最初鼓勵她打乒乓球是為了幫助她進入好學校,但現在卻試圖說服她停止打球。她的母親曾對《華爾街日報》表示:「我們是傳統的中國父母,希望她專注於學業,找份工作,做個普通的女孩。」

虎式教養的另一個特點是父母願意付出的代價。大多數父母對孩子的童年有一定的期望,他們可能強調親子間的親密關係,或希望孩子找到合適的興趣。然而,虎爸虎媽們則認為,孩子的幸福來自於學業和智力成就,這與聲望和經濟穩定息息相關。他們也常常希望孩子能利用自己童年時未曾擁有的機會。

這種教養方式對孩子的同儕關係也造成了影響。蔡美兒認為過夜派對會阻礙學業成功,而我的父母則反對大學前的任何約會,認為這會分散學習注意力。強迫的活動、成績爭執、不斷的責罵,這些都指向虎爸虎媽的唯一目標:孩子必須按照他們的標準取得成功。然而,孩子對成功的定義可能與父母截然不同,這導致了代際和文化上的巨大差異。

虎式教養的核心在於父母願意付出比其他人更高的情感代價。他們願意用愛來換取成功。蔡美兒在小女兒13歲時達到了一個轉折點,她意識到母女關係可能受到永久性損害。然而,並非所有虎爸虎媽都能及早意識到這一點,緊張的關係可能持續到大學,甚至更久。

在我朋友中,虎式教養對家庭成員間的情感關係造成了最大的傷害。隨著虎爸虎媽年紀增長,他們往往意識到,親子關係不僅僅關乎孩子的成功。許多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雖然愛他們的父母,但專制的教養方式卻導致了高度對立的局面,孩子將父母視為敵人與執法者。

因此,許多孩子很難將虎爸虎媽視為普通人。修復與終身對手的關係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一項2013年對華裔美國家庭的研究發現,虎式教養與較低的GPA和教育成就、較少的家庭義務感、更多的學業壓力、更多的抑鬱症狀和更大的疏離感相關。

我聽過許多這樣的故事。有些以艱難的關係告終,需要雙方在成年後積極修復。一位有虎爸虎媽的朋友最近告訴我,看到別人與父母一起旅行,她感到非常奇怪。有些情況則更為嚴重,例如一位從小被虎爸虎媽逼迫的家庭朋友,高中時放棄了學業,最終走上了吸毒和暴力犯罪的道路。

更極端的案例出現在Netflix紀錄片《What Jennifer Did》(2024年)中,講述了加拿大女子潘珍妮(Jennifer Pan)策劃謀殺她的虎爸虎媽的故事。她的同學Karen Ho在《多倫多生活》中描述潘的父親為「典型的虎爸」。有時候,虎式教養確實能讓孩子贏得科學競賽、在卡內基音樂廳表演,並進入頂尖大學。但也可能適得其反,導致極度叛逆的青少年對學校和家庭漠不關心。即使那些取得學業成就的人,回顧童年時也可能對家庭感到疏離。

在更廣泛的教養光譜中,虎式教養位於一端。有些父母認為,孩子在支援性的環境中自然會茁壯成長,不需要過多的紀律和指導。虎爸虎媽則採取相反的方式,認為失敗或平庸是自然趨勢,必須加以幹預。

對於父母、準父母或正在思考教養方式的人來說,考慮如何引導孩子的未來是有啟發性的。虎爸虎媽的恐懼可能僅僅來自於孩子無法進入頂尖大學的前景,這對他們來說意味著孩子未來的經濟穩定。然而,大多數父母都不願看到孩子長大後無法滿足基本需求,如房租和食物。他們希望孩子能找到充實的人生道路。這需要父母付出多少幹預和指導?他們又願意承擔多少「出錯」的風險?

虎式教養將父母的幹預推向極端,試圖將風險降到最低。他們認為放任自流的方式是一種盲目的信仰飛躍,需要對自己、對成長過程、對孩子的環境,以及對孩子本身有足夠的信心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