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死?女性笑聲背後的社會恐懼與文化變遷
你能真的因為笑得太厲害而死嗎?從1870年到1920年,美國有數百名女性據稱因此喪命。1897年,一位女性在匹茲堡的雜耍表演中「因笑而死」,成為當時媒體的焦點。達拉斯晨報甚至以「被笑話殺死」為標題,報導了這些令人瞠目結舌的訃聞。然而,這些報導是否真實?還是僅僅是對女性的嘲諷與輕視?
在我的新書《笑死:女性歇斯底里與早期電影》(2024)中,我探討了這些笑聲背後的社會恐懼。當時,熱愛歡笑的女性被灌輸一種觀念:她們的無拘無束可能會毀掉自己。與此同時,蓬勃發展的娛樂產業卻鼓勵她們笑得更大聲、更狂放。1912年,《電影世界》甚至宣稱:「笑?你必須把她們綁在座位上,否則她們會因狂笑而滾遍整個房間。」
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電影和其他娛樂形式的興起,為女性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解放空間。雜耍表演、遊樂園、留聲機廳、溜冰場、舞廳和蠟像館等場所,成為女性參與「大眾文化與新都市人群」的舞臺。電影,作為一種新興的視覺媒介,被比作一場瘋狂的夢境或集體幻覺,為邊緣化群體提供了改變日常經驗的可能性。
隨著女性在政治上的崛起,她們開始爭取投票權、佔據公共空間、罷工抗議,並遷移到多元文化的都市中尋求新生活。這些政治活躍的女性成為早期電影的重要主題。在《奶媽的復仇》(1899)、《保姆罷工》(1907)和《女權主義者的夢》(1909)等早期女權主義電影中,女性打破廚房中的盤子、揮舞抗議標語,甚至用新鮮擠出的牛奶羞辱性侵犯者。值得注意的是,這些電影大多是滑稽喜劇,女性在銀幕上對抗男性壓迫者,最終贏得了「最後的笑聲」。
然而,這種女性解放的趨勢引發了舊勢力的恐慌。他們散佈關於女性因歇斯底里笑聲而死亡的謠言,並透過禮儀專欄告誡「聰明的女士」在笑時不要露出牙齒或發出聲音。與此同時,雜耍劇院和電影院卻用「笑聲歌曲」吸引觀眾,營造出一種「放棄節制,盡情享受」的氛圍。
這種對女性解放的恐慌,根源於19世紀對女性歇斯底里的醫學迷思。當時,公眾對女性因神秘身體症狀而受苦的現象充滿病態的興趣。1883年,巴黎薩爾佩特里埃醫院近20%的病例被診斷為歇斯底里,這一比例是1845年的20倍。法國神經學家讓-馬丁·沙爾科甚至將他的歇斯底里患者催眠並展示在舞臺上,吸引了包括著名演員莎拉·伯恩哈特在內的眾多觀眾。
歇斯底里作為一種診斷類別,涵蓋了從普通疲勞到癲癇性高潮的廣泛症狀。然而,在所有的精神病案例中,笑聲從未被詳細討論為一種症狀,儘管「瘋狂笑聲的女人」在文學和視覺文化中是一個常見的主題。直到20世紀70年代末,歇斯底里才從精神疾病診斷手冊中移除。
隨著現代娛樂形式的興起,歇斯底里的性別化情感成為大眾文化中無法滿足的傳染源。20世紀初,女性在公共領域和政治生活中的崛起,使得歇斯底里的笑聲變得有趣——只要它不會致命。電影放映商甚至為「笑死」的觀眾提供人壽保險,以應對「危險的滑稽喜劇」。
如今,喜劇產業面臨的法律風險已從觀眾轉移到表演者身上。從抄襲到侮辱性幽默,喜劇演員面臨著訴訟的威脅。然而,笑話的本質是讓我們暫時接觸禁忌,釋放那些通常無法表達的想法。狂野的笑聲激發了未實現的集體慾望,釋放了一種極端的情感,並點燃了新的社群與團結感。無論是憤世嫉俗的謠言還是烏託邦式的幻想,「笑死」的可能性或許太過美好,以至於無法在現實中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