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b Dylan:將美國民謠轉化為現代預言
1961年,Robert Zimmerman從明尼蘇達大學輟學後,前往紐約追尋成為民謠歌手的夢想,並將自己改名為Bob Dylan。起初,Dylan以模仿Dust Bowl歌手Woody Guthrie的形象出現,甚至模仿了他那帶有鼻音的鄉村口音。然而,僅僅依靠演唱Guthrie的歌曲並不足以建立長久的職業生涯。Dust Bowl已是二十年前的歷史,那些關於遷徙到加州或建造大古力水壩的歌曲聽起來顯得有些過時。時代需要新的聲音。Dylan從模仿者到原創藝術家的轉變,不僅反映了美國民謠音樂的變遷,更展現了一個強大的藝術個性如何重塑傳統。
自19世紀初「民俗文化」首次被描述以來,民謠音樂一直被視為一種集體藝術,代表著群體的聲音。那些代代相傳的歌曲,如《Man of Constant Sorrow》或《Pretty Peggy-O》,揭示了普通人情感與願望的非官方歷史。到了20世紀中葉,民謠音樂的集體性在左翼政治圈中找到了新的歸宿。透過Weavers或Odetta等藝術家,民謠音樂被視為邊緣群體的「真實」聲音。隨著長播放唱片的出現,過去的歌曲得以重新被當代歌手演繹,並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結合在一起。
詩人T.S. Eliot在其1919年的文章《傳統與個人才能》中寫道:「沒有任何詩人或藝術家能單獨擁有完整的意義。」Eliot強調,所有藝術都建立在傳統之上,現代藝術家並非透過「自我表達」來創造自己的聲音,而是透過吸收和重組早期作品中的元素來形成獨特的風格。Dylan正是如此,他在民謠音樂的傳統中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並將其與當代語境結合。
當Dylan開始創作自己的作品時,他毫不避諱地借鑒民謠形式,將Eliot的「傳統即融合」理念重新塑造。他早期的作品大多是對老歌的模仿與改編,有些是匿名傳統歌曲,有些則有明確的模版,例如Guthrie的《1913 Massacre》成為《Song to Woody》的旋律與結構基礎。而《Blowing in the Wind》則是改編自一首古老的奴隸哀歌《No More Auction Block》。這些早期作品彷彿被民謠傳統的幽靈所縈繞,回蕩著遙遠的迴聲。
然而,Dylan在復興民謠傳統的同時,也將其推向新的高度。他的第一首偉大作品《A Hard Rain's a-Gonna Fall》便是最好的例子。這首歌以一種預言性的方式描繪了當代世界的不公與暴力,被譽為民謠音樂的里程碑。詩人Allen Ginsberg曾回憶,他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時感動落淚,因為它將音樂與詩歌完美融合,正如1950年代Beat Generation的藝術家們試圖用爵士樂所做的那樣。這首歌的靈感來自於一首古老的英蘇格蘭民謠《Lord Randall》,Dylan將其從致命的愛情故事轉化為對當代世界的警示。
《A Hard Rain's a-Gonna Fall》的創新之處在於其語言的多元性。歌曲中融合了多種美國英語的版本,既有古老的措辭,如父母稱呼孩子為「my darling young one」,也有聖經般的預言語言,如「I've been out in front of a dozen dead oceans」。這些重複的子音賦予了歌曲獨特的音韻美感。此外,歌曲中還穿插了浪漫的抒情語言、生物學教授的專業術語,以及社會改革者的呼籲。這些多元的元素交織在一起,使歌曲既古老又現代,既鄉村又都市。
Dylan的歌曲不僅是音樂作品,更是各種傳統主題、短語、影象和表達方式的匯聚之地。正如詩人Walt Whitman所說:「我包含多樣性。」Dylan並非扮演不同的角色,而是將美國語言的多元性拼貼成一個新的整體。他像一位拼貼藝術家,將來自不同來源的短語和影象融合在一起,重新定義了民謠音樂。他的歌曲成為傳統與現代的交匯點,既保留了民謠的靈魂,又賦予了其新的意義。
Dylan的創新最初讓聽眾感到困惑,因為他似乎用太多不同的聲音說話,難以被定義。在1963年的一次廣播訪談中,記者Studs Terkel曾問Dylan《A Hard Rain's a-Gonna Fall》中的「雨」是否指原子雨。Dylan回答:「這不是原子雨,只是一場大雨。」透過這種堅持字面意義的方式,Dylan保留了歌曲的神秘性。《A Hard Rain's a-Gonna Fall》是首部真正的現代主義民謠,它從傳統深處發聲,卻又重塑了傳統,警示著即將到來的洪流。
Dylan的音樂生涯不僅是個人藝術的成就,更是對民謠傳統的重新詮釋。他將古老的民謠形式與當代的主題結合,創造出一種既新穎又古老的語言。他的歌曲成為美國文化的鏡子,映照出歷史的變遷與時代的聲音。六十年過去了,Dylan的影響力依然不減,他的音樂依然在提醒我們:傳統並非一成不變,而是可以被不斷重塑與賦予新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