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自然共舞:南·謝潑德的生態情慾探索
在蘇格蘭的高地,南·謝潑德(Nan Shepherd)找到了一種與自然之間獨特的情慾連結。她的著作《活山》(The Living Mountain)不僅是對凱恩戈姆山脈的深情描繪,更成為了當代「酷兒生態學」的核心文字。閱讀謝潑德的作品,彷彿被帶入蘇格蘭凱恩戈姆山脈的崎嶇巖壁之間,感受她對這片土地的熱愛與敬畏。
謝潑德透過詩意的想像與創新的語言,模糊了身體與自然之間的界限,為讀者帶來一場令人振奮的閱讀體驗。她以敏銳而精確的觀察力,結合多維的感知方式,細膩地描繪了她視為家園的生態環境。她寫道:「每個感官都是通往山脈所給予之物的入口。」這種與自然的親密互動,展現了一種女性化的、具象化的關係。
在凱恩戈姆山脈的漫步中,謝潑德感受到與景觀的深刻連結,並發現「山脈有內在的一面」。透過一次次親密的接觸,她與山脈建立了一種充滿能量的關係。她坦承自己在山脈的能量面前是脆弱的,而山脈的每個細節都「以其自身的有效性挺立」。她的語言充滿了性暗示與身體感,彷彿允許自己達到某種高潮,正如她所說:「如同飲酒與激情,對山脈的熱愛將生命推向輝煌的巔峰。」
謝潑德透過文字讓讀者與自然進行一場親密的邂逅,並建立了一種共謀感。閱讀她的作品時,讀者彷彿與她一同置身於山脈之中,共同臣服於自然的懷抱。她寫道:「我在那裡感受到一種奇異的自我存在感……這既古怪又令人振奮。」這種感受正是《活山》的核心。
《活山》記錄了謝潑德在二戰前後多年徒步凱恩戈姆山脈的經歷。儘管她此前已出版了三部小說,描繪了女性生活的束縛,但《活山》卻被她擱置了三十多年,直到1977年才得以出版。她的傳記作者夏洛特·皮科克(Charlotte Peacock)認為,謝潑德對出版此書猶豫不決,部分原因在於書中充滿了感官描寫,她擔心在男性主導的科學與文學領域中,這本書不會被嚴肅對待。
然而,正是這種感官性使她的作品在今天顯得格外非凡。她對山脈的「愛的交流」記錄,展現了她作為一位獨立女性的力量,並為自然文學開創了新的正規化。她寫道:「我熱愛山脈,因為我的身體在高處的稀薄空氣中表現最佳,並將這種愉悅傳遞給心靈。」她認為,「以熱情追求的愛是通往知識的道路之一。」
謝潑德生於19世紀末,大部分時間生活在亞伯丁郊區的卡爾茨(Cults)。她是1915年亞伯丁大學首批畢業的女性之一,並在當地的教育學院教授英語長達40年。她不僅寫詩、散文與文章,還熱衷於徒步旅行。她的學生形容她總是心不在焉,彷彿永遠在思考如何回到她摯愛的山脈。
謝潑德被視為「危險」的人物,因為她赤腳獨行、終身未婚,並在一個女性獨立生活被視為冒險的時代,挑戰了男性主導的社會規範。然而,正是她的「局外人」視角,使《活山》成為酷兒生態學的核心文字。
傳統的自然寫作往往充滿了男性化的敘事,強調人類與自然的分離。而酷兒生態學則打破了這種父權傳統,融合了生態女性主義與酷兒理論,為自然寫作提供了另一種路徑。正如格里塔·加德(Greta Gaard)與卡特里奧娜·莫蒂默-桑迪蘭茲(Catriona Mortimer-Sandilands)所指出,酷兒生態學體現了一種關懷,即人類與自然之間的互惠關係,超越了人與非人、男性與女性的二元對立。
謝潑德的作品正是這種酷兒生態學的典範。她探索了情感滿足可以來自於異性戀結合之外的東西,並認為這種滿足可以在自然、多樣性與慾望中找到。她寫道:「身體並非被忽略,而是至關重要。肉體並未被消滅,而是被實現。我們並非無形,而是本質上的身體。」
2021年11月,我在俄勒岡州西南部的錫斯基尤山脈(Siskiyou Mountains)徒步時,第一次聆聽了《活山》,並感受到這種酷兒生態的親密連結。每個下午的光影都不同,徒步成為當時政治紛擾中的必要逃離。與其他山脈愛好者、啄木鳥與傾斜的冷杉同行,我感受到謝潑德所描述的「如新元素般的寂靜」,並體會到「超越慾望」的狀態。
謝潑德的作品之所以成為酷兒生態學的基礎文字,在於她對感官動量的探索。這種動量來自酷兒生態思維,並表明感官性在文學與生活中並非限制,而是一種自由。她寫道:「每種感官被提升到最精緻的覺知時,本身就是完整的體驗。」這種對美學相遇的追求,正是對快樂的渴望。
謝潑德透過緩慢的過程,與山脈建立了一種深層的連結。她赤腳行走,與金斑鴴建立愛情,並在岩石上盛開的迷你杜鵑中找到了理解。她寫道:「我的手指學會了沿著每條小徑與分支摸索……我透過自己的手指,學會了進入生長的秘密。」
在這本薄薄的書中,謝潑德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深層的參與感,從中散發出愉悅與快樂。她讓我們明白,在山脈中,一位女性可以並確實發現了極致的快樂,超越了壓迫與殖民結構的束縛。對她而言,這成為了一種根本的存在方式,正如她所寫:「當我更深地進入山脈的生命時,我也更深地進入自己的生命……我超越了慾望。」在這種酷兒與親密的連結中,除了被山脈塑造的身體,別無所求。